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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父与子(26)

第42章父与子(26)

“您多么仁厚慷慨!”他喃喃地说,“啊,这么近,这么年轻,这么朝气蓬勃,这么纯洁……在这么间陋室里!……行了,永别了!祝您长命百岁,这是最重要的,趁有时间,好好享受。您瞧,这是多丑陋的景象:一条蠕虫,被碾得半死,但还在努力挣扎。要清楚我也想过,要办好很多事,我不会死,怎么会呢!我重任在肩,我是巨人!而现今这巨人的一切使命——便是怎样死得体面些,尽管这和旁人无关……无论怎样,我不会摇尾乞怜的。”

巴扎罗夫不说话了,伸手摸索杯子。安娜·谢尔盖耶夫娜递给他,她没摘手套,畏惧地屏住呼吸。

“您会忘掉我的,”他又开口道,“死者与生者不是朋友。我父亲会对您说,俄国失去了一个多好的人……那是胡说八道;可请您不要打破老人家的幻想。孩子玩什么都高兴……您明白。请您宽宽我母亲的心。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在你们上流社会白天打着灯笼也难找……俄国需要我……不,明显,不需要。那需要什么样的人?需要鞋匠,需要成衣匠,需要卖肉的……来卖肉……卖肉的……等等,我颠三倒四的……这儿有一片林子……”

巴扎罗夫将手放到前额。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俯向他。

“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我在这儿……”

他赶忙挪开手,欠起身。

“永别了,”他忽然集中力量说,眼中露出最后一丝光芒。“别了……听我说……那时我没吻您……这时长明灯油已用尽,请您吹吹吧,让它熄灭……”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轻吻他的额头。

“行了!”他说着,猛然歪到枕上,“现在……黑漆漆的……”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轻轻出了房门。

“怎么样了?”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轻问。

“他睡了。”她说,声音简直听不见。

巴扎罗夫注定再没醒来。傍晚时分彻底不省人事了,第二天便撒手而去。阿列克谢神父给他举行了临终前宗教仪式。给他涂圣油礼时,当圣油触到他的胸口,他单目圆睁,看到穿法衣的神父、烟雾燎绕的香炉、神像前的香烛,他那死灰的脸有点抽搐,闪过一种恐怖,他呼出了最后一丝气息。全家一片痛哭声,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忽然愤怒如狂。“我讲过,我要申冤,”他嘶哑地喊着,扭曲的脸涨得通红,朝空中挥动着拳头,似乎在威胁谁,“我要抗议!我要诉冤!”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泪流满面,抱住他脖子,二人一同俯贴在地。“那样,”最后安菲苏什卡在下房这样说,“两人并排垂着脑袋,就如正午的羔羊……”

但正午的炎热消退了,日暮和夜晚将来临,回到那宁谧的安身之处,经历了大恸大悲,已疲惫不堪的人们昏沉地睡去……

二十八

六个月过去了。又到了白茫茫的酷寒冬日,到处静悄悄的,天空是浅绿色的,没有一丝云彩,厚厚的积雪一踏上去便吱吱作响,树上笼罩了一层粉色的霜花,炊烟袅袅,缭绕不绝,猛一开门,从房里冒出腾腾热气,路人脸蛋被严寒冻得红扑扑的,冻得哆嗦的马儿奔驰着。一月里的一天白昼将尽,日暮的寒冷让静止的空气更加凝重,红彤彤的晚霞不久就消逝了。玛丽伊诺庄园的窗里露出通明的灯火;普罗科菲伊奇穿着黑燕尾服,戴了双白手套,郑重其事地在餐桌上放了七份餐具。一周前在本教区小教堂静悄悄地举行了两对新人的婚礼:阿尔卡季和卡佳、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和费涅奇卡,甚至没有观礼的人;今天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给哥哥设宴饯行,哥哥要去莫斯科办事。安娜·谢尔盖耶夫娜送了这对年轻人一份不菲的彩礼,参加完婚礼后,便立刻前往莫斯科了。

整三点全家人聚到餐桌旁。米佳也入了席;旁边坐着他的保姆,头上戴着织金锦缎的盾形头饰。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端坐在卡佳和费涅奇卡之间;两位“新郎”各坐在自己妻子身边。咱们的朋友们最近都有点变化:所有的人都似乎长得更帅,更壮实了;只有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清瘦了些,不过,这给他表情丰富的面孔增添了一种潇洒,增添了几分大贵族气派……而费涅奇卡的变化也非常大。她穿着鲜艳的丝绸连衫裙,系了根宽宽的天鹅绒发带,戴了条金项链,她脸上带着微笑,谦恭地静坐一旁,对自己,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尊敬,似乎想说:“请您原谅我,我并没犯什么错。”不只是她一个人——其它的人也面带微笑,似乎也在请求原谅似的;所有的人都有些尴尬,有些伤感,事实上都感觉非常好。每个人都以滑稽的殷勤应酬着别人,好像都约定来上演一出纯真无邪的喜剧。卡佳比谁都安详:她坦率地望望四周,显然,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对儿媳已十分满意和关爱。午饭结束前,他站起身,手举酒杯,转向帕维尔·彼得罗维奇。

“你要离我们而去……你要跟我们分别了,亲爱的哥哥,”他开口道,“当然,离别的日子不会长;但我还是不得不向你表示,我……我们……多么……唉,真糟,我不善祝辞!阿尔卡季,还是你说吧。”

“不,爸,我压根儿没准备。”

“我就准备得那么好?简单地说吧,哥哥,让我拥抱你,祝你万事顺心,早日归来!”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跟所有人都互吻过了,包括米佳在内;他还尤其吻了费涅奇卡的手,她还不知怎样伸手让人吻呢。干过第二杯酒,帕维尔长叹一口气,说:“祝大家幸福,我的朋友们!farewell!”这最后的一句英文谁也没注意,不过大家都非常感动。

“为了纪念巴扎罗夫,”卡佳向丈夫耳语道,并跟他碰了一下杯。阿尔卡季紧握她的手作答,可没下定主意,大声说出这杯是祝谁的酒。

仿佛已该结束了吧?不过,可能我们有的读者还想知道,书中人物如今从事什么。我们就来满足他吧。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前不久又结婚了,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因为别人的劝说,嫁给了一个俄国未来的活动家,一个十分睿智、通晓法律的人,他处世练达,有钢铁般的意志,特别有辩才——他人还年轻,又善良,又冷冰冰。他们夫妻相敬如宾,会达到幸福的那一天……会产生爱情吧。老公爵小姐x已去世,她一死,便被人忘却了。基尔萨诺夫父子住在玛丽伊诺。他们的事业已有所好转。阿尔卡季成了勤勤恳恳、热衷管理的当家人,“农场”已带来特别丰厚的收益。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成了调停官,全身心地工作着;他不断地奔走于自己的辖区,进行长篇演说(他坚持这种观点:要“开导农夫,就要把一句话重复说上千百遍,听得他们筋疲力尽为止”。),但说实话,总之不但那些有教养的贵族对他不满意——他们提起amahЦnПaЦnr(解放)时(把ah发成鼻音),有时感叹它好极了,有时又非常伤感;而那些没什么教养的贵族则肆无忌惮地咒骂起“这个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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