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父与子(8)
第24章父与子(8)
十二
我们的朋友要去的那座城市由一个年轻的省长管辖着,这人是个思想激进的专制官僚,这样的人在俄国到处屡见不鲜。他上任还不到一年,和本省的首席贵族——一个退伍的近卫军骑兵上尉、养马场主、热情好客的人闹别扭,并且还和自己的属下争吵。最后以至于彼得堡的部里也认为必须派个人下来调查一下。当局选派了马特维·伊里奇·科里亚津,基尔萨诺夫两兄弟以往在彼得堡时,他父亲曾受托关照过这哥俩。马特维还算是“年轻有为之人”,也就是说他刚刚40岁,不过已想做大政治家了,胸前两边各挂一颗星,事实上其中的一颗是拙劣的外国货。和那个被调查的省长一样,他也称得上是进步人士,尽管他已是个大人物了,却和大部分达官显贵有所区别。他自视甚高;虚荣心大得没边,但从表面看去他举止朴实,总是以一种赞许的目光打量人,以宽容的姿态聆听别人讲话,并且笑起来那么和蔼可亲,使得初见面的人都会以为他是个“特别好的小伙子”。但是每每在重要场合他也如俗话说的那样吹个天花乱坠。“精力是必不可少的,”他那时常说,“i’6nergie est iapremière qualitd′unhommed’6tat”;但即使这样,他还老是被人愚弄,略有阅历的官员就可以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马特维·伊里奇充满敬意地提起吉佐;他竭力向所有人表明他不是个因循守旧的落后官僚,并且社会生活中的每一重要现象他都十分留意……这类话他说得滚瓜烂熟。甚至他还关心现代文学发展,只不过带着一种心不在焉的傲慢,就好比一个成年人在街上遇到一群小孩,有时也会加入其中一样。事实上,马特维·伊里奇和亚历山大时代的政客也差不了多少,那些人在出席斯韦钦娜(当时她住在彼得堡)的晚会之前,一早先念熟一页孔季利亚克的书;不过同他们的手段不同,马特维·伊里奇更现代。他是个圆滑机智的朝臣,特别狡猾,除此之外,别无长处;他对事务既不在行,又缺乏才智,但他能把自己的事儿办得顺顺溜溜,在这一点上没人能出其右,而这恰恰是最主要的。
马特维·伊里奇招待阿尔卡季时,带着开明的高官显贵所独有的和善,更确切地说,带了点插科打诨。不过当他得知被邀请的两位表兄没来时,有些惊讶。“你爸爸一向很怪,”他说着,一边抖动着他那华贵的天鹅绒睡衣上的流苏,突然又转向一个穿文官制服扣得严严整整的年轻下属,关心地大声说:“什么?”因为一直没开口,那个年轻人双唇都粘在一起了,他欠起身,疑惑不解地望着长官。马特维·伊里奇把他的下属嘲弄了一下以后,就不再理会他了。我们的高官都喜欢让下属难堪,其方法多种多样。下面这种方法是他们常常用的,照英国人的说法——“isquiteafavorite”:一位高官突然会变得甚至最简单的话都听不懂,他佯装耳聋。比如,他会问:“今天礼拜几?”
下属恭恭敬敬地回禀:“今天是星期五,大……大……大人。”
“啊?什么?你说什么呀?”高官神情专注地又问。
“今天是星期五,大……大……大人。”
“怎么?什么?星期五是什么?什么星期五?”
“礼拜五,大……大……大人,一周中的一天。”
“哼,怎么,你想来教训我吗?”
马特维·伊里奇终究是位大人物,虽然自诩为自由主义者。
“我提议你去拜访拜访省长,朋友,”他对阿尔卡季说,“你知道,我让你去并非因为我持有要奉承当权者的旧思想,只是因为省长是个正派人;而且你可能也乐意结识结识这儿的社交界吧……我想,你不是只熊吧?他后天要举行一个盛大舞会。”
“您也参加吗?”阿尔卡季问。
“那是为我办的,”马特维·伊里奇近乎怜惜地说,“会跳舞吗?”
“会,但跳得不十分好。”
“那多可惜!这儿有漂亮女人,而且一个年轻人不会跳舞是十分惭愧的。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持有旧观念;我并不认为一个人的才华必须展现在脚上,不过拜伦主义也有点可笑,ilafaitsontemps。”
“可我,舅舅,并不是因为拜伦主义才……”
“我会将你介绍给这儿的名嫒淑女的,我会把你藏在自己的羽翼下,”马特维·伊里奇抢断话头说道,他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你会感到温暖,嗯?”
听差进来禀报说省税务局局长到了,这个老人目光和煦,嘴边堆满皱纹,他热爱大自然,特别是夏日的大自然,依他的话说“每只小蜜蜂从每朵花蕊里收取一点小小的贿赂”……阿尔卡季便告辞了。
他在下榻的小旅馆遇到巴扎罗夫,劝了半天,劝服朋友答应和他一起去见省长。“只好这样了!”巴扎罗夫最后道,“既来之则安之,就不要打退堂鼓了,我们就是想来见识见识这儿的地主老爷,去就去。”省长十分和蔼殷勤地招待了这两位年轻人,只是没请他们落座,自己也站着。他一直忙忙碌碌的;一大早就穿上了又瘦又紧的文官制服,领结系得相当紧,老是一副没时间吃饱喝足的样子,一直在张罗吩咐个不停。省里都叫他“布尔达卢”,这个绰号并不是来自那个着名的法国传教士,而是来自“布尔达”这个词。他邀请这两位年轻人来参加舞会,没过两分钟他又邀了一遍,这回误以为他们是兄弟俩,错称他们为凯萨罗夫。
他们从省长那儿回住处,突然从身边经过的轻便马车上跳下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子,他身着斯拉夫派喜爱的仿匈牙利骠骑兵制服式样的上衣,叫道,“叶夫根尼·瓦西里耶维奇!”便直奔巴扎罗夫。
“啊,原来是您,西特尼科夫先生,”巴扎罗夫说着,顾自顺着人行道朝前走,“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说来也是偶然,”他答道,转向马车,摇了五六下手,喊道:“跟上,跟着我们!”他跨过一条小沟,对巴扎罗夫继续说:“我父亲在此地有点生意,这么着他让我来……我今天听说您来了,已经到过您那儿了……(果然,当这两个朋友回到旅馆后,看见一张折了角的名片,一边是法文,另一边是斯拉夫花体字,署名西特尼科夫)希望您不是打省长那儿出来!”
“别希望了,我们正是从那儿回来的。”
“哦!那么我也要去拜访拜访他……叶夫根尼·瓦西里耶维奇,请把我介绍给您……您这位……”
“西特尼科夫,基尔萨诺夫。”巴扎罗夫含糊地边说,边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