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
安澜自己撑着油纸伞,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踩着垫脚的墩子先下了车,随后向后伸出手,搀扶着年纪已经不小的叶老太医下来,把他送到随从伞下面,这才回去,跟王昊同撑一柄伞走向迎接的队伍。
地面泥泞,还没等众人跪下去,安澜就命他们免礼。
安澜和王昊审视着光州府的官员们,别的都还好,就这知府白白胖胖长得像个球一般,也许本不算小的眼睛已经被脸上的横肉挤成了一条缝。“好富态。”安澜走在最前,在王昊耳边轻声嘲笑马正德的体型。
王昊小声说了一句不要以貌取人,就转过头,问起了灾情。
“回大人,连日大雨,光州河堤溃口了,淹没了许多农田。偏生瘟疫横行,一时间也召集不到能修复河堤的人手……”马正德连忙腆着肚子跟了上来,一脸苦相。
“前期的赈灾款项都发放了吗?”
“发是发了,只是僧多粥少,买粮买药总有跟不上的……漕运不通物资少,物价也是飞涨。”马正德脸一垮:“大人呐,下官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王昊皱眉不语。叶知秋捋了捋胡子,问道:“大人可知,此地的疫情如何?”
“这个……”马正德擦了把汗,颇有些紧张地道:“实不相瞒,府里那些庸医如今还没个结论……有说热毒伤肝的,又说水毒伤人的,都没个定论,唉……可怜府城万户萧疏,乡下田野更是十室九空……”
“如此说来可严重了。”叶知秋皱紧眉头转向安澜:“安侍郎,眼下还是要治病救人要紧。一会儿还请知府大人召集城内郎中,与老夫一道会诊。”
“我去大堤上看看情况。”王昊揉着自己的手指,眉头深锁。
安澜仍是微笑的模样。“我,就有劳马知府把近日灾情、漕运匪患、赈济账目一一知会我了。”
马正德听到这话,觉得心胆都一齐蹦了起来,但他随即镇定下来:“下官自当一一效劳。”
于是大队人马先到馆驿安置了一下行装,王昊就喊了个本地官员去了河边看堤坝,叶知秋则跟安澜一起,到府衙问话。
然后他们就见到了堵在衙门口的长风堡二人组。
李长风和陆勉是直接坐在大门口的,守门的衙役捂着脸上的淤青望着他俩敢怒不敢言,转脸瞧见陪着钦差大人而来的马正德一脸铁青,暗叹自己倒霉。
马正德认识李长风。林凡的大舅子。林凡是个麻烦精,麻烦精的大舅子也是□□烦精。而这个□□烦精正提着宝剑,身边随从扛着一对弯刀,蹲在自家衙门口,偏等着自己陪钦差大人过来!
马正德的脑子正像风车一样呼啦啦转,身边的安澜已经一步迈了上去。
马正德脸都白了。
安澜看着李长风,眼中带着笑意。“你的剑不错。江湖人?”
李长风对他长揖到地。“草民长风堡李长风,见过大人。”不等安澜开口,他飞快地道:“草民妹丈林凡原任光州盐政使前日不幸染了瘟疫身亡,草民粗通医理特意带了些药材前来愿为光州百姓尽绵薄之力!”
安澜的笑容更深了,抱拳还了个礼:“如此,本官替各位父老乡亲谢过侠士高义。”叶知秋脸上也露出些笑意:“长风堡经营医药生意闻名江湖,药理也是一绝,有李堡主相助,实乃百姓之福。”
“这是太医院院判叶知秋老先生。”安澜笑着介绍。
“见过叶前辈。”李长风执了晚辈礼,叶知秋侧身没有受:“堡主客气。待会儿老夫正要与各位城内大夫一起会诊,不知堡主可愿赏光?”
“晚辈怎敢缺席?”李长风忽略了一旁马正德忽明忽暗的脸色,笑吟吟接受了邀请。
光州府衙内也有些染了疫病的人,正隔离在后堂。叶知秋和李长风召集了一些城里的大夫,一起诊治。安澜和马正德也过来了。
“这里……这里痛么?”李长风戴了口罩和手套,伸出手在一个病患肚子上轻轻按压着。病患面黄肌瘦,肚子却明显肿胀。“痛……大夫,这里,这里……”病人是个日常负责打水的杂役,体格也算健壮,此时却完全没了起身的气力。
“腹水。”叶知秋也按了一些病人的肚子,接着把脉。
“脾虚肝溃,外毒侵体。”李长风低声道。
“此病早期不过是咳嗽,发热,些微胸痛,许多人以为是风寒。”一个本地郎中道:“至后来,肝脾虚溃,积腹水,胁下积块,日渐虚弱而亡。”
“可知是如何传染的?”叶知秋沉吟片刻,问道。
“……尚不知晓。此疫颇为奇怪,病气不似其余瘟疫猛烈,见者即传。而且还多是年轻男子发病,体虚的老幼妇孺却少见些。”一个大夫道。
“最早的病例是从哪里来的?”李长风接着问。
“是一些河上的渔民,后来才蔓延到城中。”
叶知秋和李长风对视一眼,彼此似乎都有了诊断。
“不知李堡主有何高见?”叶知秋捋着胡须,慢悠悠问道。
李长风微微摇了摇头:“前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
“要断明这瘟疫,晚辈须得剖尸。”
此言一出,几个大夫都是一惊。“这如何使得……”“剖尸是大忌,扰动阴灵……”“医者剖尸,和那些低贱仵作有何区别……”
“马知府。”李长风看向门口角落里的马正德:“光州定有一些感染瘟疫死在街上的流浪汉,如果还没烧掉,请让草民检验一番。”
马正德有些为难:“这……即使仵作剖尸也须得苦主同意,何况……”
“本官倒是觉得没有问题。”靠墙而立的安澜突然出了声。
“死都死了,烧了埋了也活不过来,不如替活着的人做些事情。官府既然出力殓葬那些流浪汉,用用他们留下的皮囊来救人,想来也不会有鬼计较。”安澜看了一圈:“要是真有,教他们来找本官好了。”
叶太医捋着胡子忍不住微笑,李长风冲安澜又是一礼:“多谢大人。”他直起身子笑道。
“马知府,你还愣着做什么?”安澜笑吟吟地看向马正德。
光州府衙的停尸房不大,在这阴湿的天气里显得极其阴冷。陆勉按李长风的吩咐,额外点了一圈油灯照明。
李长风在手上涂了药膏,再带上丝质手套。他剖尸的工具是一把细长的小折刀,看得安澜又是眼前一亮:“英吉沙金刀?”
“安大人果真见多识广。”李长风抬头对他一笑:“正是英吉沙的小金刀。”
“不算见多识广,术业有专攻罢了,我喜欢这些。”安澜很感兴趣地看着他的刀:“此物锋锐轻薄,确实难得,我也收藏过,只是太轻太小不伏手,一直收着没用,却没想到它可以这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