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晚霞观韬思堂妹,破寒冰建元救君合
却说君合正在城楼上出神,听得有人呼唤,回头看时,却见观韬立在身后,忙行礼道:“冷大哥,今日在南城楼值岗吗?”
观韬颔首道:“今日除夕,侍卫们多有些倦怠,不免勤些巡视,你怎么有空跑到这来?”
君合道:“我家小主去赴家宴,我便躲懒跑出来转转,走到城墙根底下,便想着到城楼上看看,透口气,没想到竟遇到你了。”
观韬闻言也转身眺望一番,道:“今日天气还算不错,只是云多了些,不过也这晚霞也算怡人了。”
君合顺着观韬的目光看去,感慨道:“其实也不为看天,只是在这能看一眼宫外,看看外面百姓的日子,宫里的生活当真憋闷。”
观韬听言笑了笑,道:“我一直以为你生性直爽开朗,没想到也有如此伤春悲秋之时?”
君合知他误会,只道:“大约是除夕佳节,看着皇族贵亲家家团圆,心中难免遗憾吧。”
观韬亦不免感慨道:“是啊,人家在团圆相会,你我却要给人家戍守伺候……”又看了看君合,道:“只是你我这种人,早已没了家,何谈什么团圆不团圆。”
君合想到曾对他与二皇子扯谎,说自己家逢变故才沦落至此,却并不甚了解观韬的过往,便问道:“冷大哥家乡在何处?”
观韬望向远方道:“金陵。”
君合颔首:“如此说来,倒和程容华是同乡。”
观韬道:“娘娘贵人,岂敢高攀。”
君合笑道,“不过乡籍而已,何来贵贱?我听说程容华府上原也不过是经商的,后来她的父亲捐了官,但是捐了官的日子却也并不好过做个商贾,程容华便是为了父亲和兄弟的前途才入了宫,想来各人皆有各人的苦楚。”
观韬闻言感慨道:“人生在世,难免身不由己。”
君合见观韬如此感怀,笑道:“我看冷大哥整日不苟言笑的,还以为说些闲话能让你眉头舒展些,却没想到竟让你更不快了。”
观韬却道:“我并非不快,只是思乡而已。”
君合思忖一番,又笑道:“哦?冷大哥竟也会如此?莫非家乡有心上人在等你吗?”
观韬只眉头微蹙,道:“没有心上人,只有一个堂妹。”
“堂妹?”
观韬轻叹一声,道:“堂妹身世凄苦,父母双亡投靠我家,可我爹娘又把她卖到了有钱人家里当丫头。后来我家横遭变故,我背井离乡来京城讨生活,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还不到十岁,彼时她也不过五六岁。”说到这里,兀自摇了摇头,又道:“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是不是还在做下人,又或许已经配了小厮嫁了。”
君合见他如此,便宽慰道:“冷大哥且宽心些罢,令妹有你这样一位堂哥如此挂念,为了你也会过得很好的。”
观韬仍是郁结难开:“但愿罢,而今我也只能这样期望了。”
君合踌躇一番,道:“冷大哥,若你真的如此挂念堂妹,不如我去拜托我家小主帮你打听打听?毕竟都同在金陵,大户人家应该都是相熟的。”
观韬却摆手道:“罢了……便真是相熟,谁又会去在意一个丫头呢?”说完后又笑了笑,道:“今日真是魔怔了,说了这些平添烦恼的话,倒让你也跟着上火了。”
君合看他强颜欢笑,心中悲凉,亦勉强笑道:“如你所说,人各有命,你我在这里感怀兴叹,倒不如老实些把活儿做好,在这已定下的命里多挣下些前程。”
两人因势又说了一会话,直至夕阳西沉,城内城外都点起了灯,观韬尚要去下一处巡视,两人方才作别。
离了城楼,君合彳亍良久,因算计着程容华总要再一个时辰才会回宫,自己不想回去做那惹人厌的头儿,且想到宫人们在一处赌钱玩乐,心中也颇为腻烦。他朝合余宫处望了望,此时若是去寻炜衡倒是不错,纵不能一起守岁,尚可一同吃两杯酒说说体己话。可想到日间那一出,自己此去恐又要被炜衡取笑,想着都已臊起来,便转身朝另一边去了。
除夕之夜,远处家宴的仙乐风飘,处处宫苑皆是宫人们欢声笑语,不时还有烟火腾空,映的眼前的路亮一阵暗一阵。风吹的君合脸上有些疼,他缩了缩脖子,却依旧不肯回宫,只一味寻着僻静处往里钻,仿佛如此才能使他焦躁的心静上一静。
这一路走下来,终于将那烟火欢笑丝竹曲赋之声丢在了远处,君合才发现自己竟从一条小路抄到了镜湖边。因前几日下过两场雪,湖水这一面偏又是照不到日头的,早已结了一层冰。君合忽玩心大起,小心翼翼的的撩起衣摆,踏上冰去。
才一脚落上去,已听得吱吱嘎嘎的碎裂声响,君合更觉得兴奋异常,便提了一口气,故意不肯用轻功,结结实实的落上第二脚,又听到一阵声响,他简直快活的快要跳起来。如是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湖中央,接着月色和宫灯微弱的光亮,还看得到来时路上一路碎裂的痕迹。
君合举目四望,亭台楼阁、桥梁岸堤,似是极近又极远,在抬头看时,月朗星稀,远处还偶有烟花绽放,隐隐仍有爆竹、乐声传来,这一切真真妙极,只可惜……君合心中忽想到,只可惜炜衡不在,见不到这难得的一景,便是回去说与他听,也难如亲眼所见般动人。
想到这一层,君合忽然心中一动,细细想来,每每他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吃到什么、读到什么,心中皆是想着此事此物定要与炜衡同享、若是此刻炜衡在便好了。忽又想起日间炜衡所说“他已明白”、“日后便明白了”等语,心猛地跳了起来,只觉得脸上发烫,甚至寒风吹面也觉不出凉了。
君合想这心事正在出神,却未注意一阵水声传了过来,桥底下却飘出一只小舟,摇摇晃晃朝他行来。小舟上摇桨的小厮问道:“爷,前头都结冰了,要停下还是调头?”
建元王从小舱中走到船头,理一理大氅,朝那冰面上望去,只见恍惚间仿佛一人立在冰上,便问:“你看那可是个人?”
小厮笑道:“爷您糊涂了?这寒冬腊月冰面上怎么会……呀!真是个人!嘿――!”小厮冲着君合喊道,“什么人在那?!”
君合被这一声呼喝惊地回了神,见一小舟已快要行到跟前,一时着慌,打算使个轻功遁去,想着夜深昏暗也不会被认出来,结果刚要凌空,却不防因在冰上站了许久,脚已经冻僵了,竟直直的摔倒在冰上。
这一摔不要紧,原本早已被他踩得碎裂松动的冰面骤然碎成几块,君合未及挣扎,便跌进了冰水里。
那小厮见状唬了一跳,连忙将加紧划了几下,凑到君合附近,将船桨递给正在挣扎的君合道:“快抓住!我拉你上来!”
君合纵然识些水性,却因这一吓、另加这刺骨的冰水,早已顾不得什么,抓住船桨便爬上了船,跌跌撞撞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道谢。
那小厮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怪我,若不喊你那一声,你原本立在冰上好好的,也不会落水――咦?你立在冰上做什么?”
君合抬眼看看小厮,又往后一看,却见建元王立在小舱前头,连忙又行了一大礼。建元王看他,笑道:“原来是你,这我倒不奇了。”
小厮见建元王认得君合,便不再插话,径自退到小舟另一头去了。
君合听建元王此言,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建元王见君合跪在船头瑟瑟发抖,便解了大氅给他披上,君合受宠若惊,连连推辞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建元王面无表情,只将大氅披上道:“本王给你披你且就披上,这寒冬腊月你落了水,此处又离宫苑甚远,一时暖不过来,要了命也是有的。”
君合心中感动,道:“奴才贱命一条,也抵不过王爷的一件大氅啊!”
建元王听言冷笑一声,不再理他,只命小厮将小舟快些划回去。君合仍低头跪在船头,一动不敢乱动。
及至船靠了岸,建元王才道:“你同我到景明宫去,本王还有话问你。”
君合知道这景明宫是皇帝特赐给建元王的内宫,准他偶尔在宫内留宿时居住的,因他对建元王总莫名的有些惧意,实在不愿前去,便道:“奴才是趁着主子赴宴偷溜出来躲懒的,若不早些回去,恐怕主子责罚,请王爷开开恩罢。”
建元王却道:“数月前中秋之时你曾应承我什么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