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山茶
京城已经一连下了十几日的大雪。
从凤翔楼上望去,十八街二十四巷,屋落连延,皆是覆满了苍白的雪色。
齐川跟随章肃文远征南夷,五日前刚刚回了京城。
此行路上,齐川也是打听了一路,始终没有那人的半点消息。那人真的就如同世间蒸发了一般,竟是狠心到半点痕迹都不留给他。
回京前一日,章肃文邀了齐川到帐中饮酒。
红泥火炉,温着一坛上等的红苏酒。
一口饮下,暖意便立刻游走进了四肢百骸,恰恰好好地将帐外的冬雪隔绝起来。
章肃文又替个他斟满一杯:“三年了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齐川一下闷掉一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找了三年,甚至连亓门都去了不下十次,然而那里早就成了一片废墟,疯长的荒草将青鸾殿的残骸遮挡得严严实实。
齐川每一次回亓门,都会特意在天衍峰上住上几日,就是生怕那人会突然回来。
但每一次到最后,都是他一个人落寞地下山。
山脚下的村子倒还依然如故,齐川反反复复问过每个人,可有见到什么人上过亓山。村民笑着说:“有啊,不就你吗。”
“我以为他怎么也应该回去亓门。”齐川和章肃文碰了一杯,“谁知道,他竟然可以连亓门都弃得干干净净。”
章肃文陪着说:“会不会你们只是错过了。”
“不会。”
因为我在亓门留下了记号,如果有人去过,我会知道。
那天晚上,齐川难得醉得不省人事。章肃文只得派了卫兵把他抗回了自己的大帐。
帐内漆黑一片,齐川把自己摔进床上,硬邦邦的板床,僵硬得如同他此刻的人,一动都不想动。
半夜的时候,帐内莫名多了些温暖,原本已经熄灭的炭盆不知怎的又旺了起来。
齐川睡得迷迷糊糊的,早上章肃文来喊他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被褥盖得妥帖,而他自己依稀记得昨晚睡下去时,那条被褥还好端端地躺在床尾。
章肃文说:“你昨晚太醉,大概是你自己都不太记得了吧。”
齐川:“也许吧。”
他仍是有些狐疑,不过大军进了城了,他回到自家府邸,这夜半的怪事就再没有发生过了。
“也许,真的是我喝醉了……”
凤翔楼上,齐川远眺着整座京城。
蔼蔼的雪花落上他的肩头,缀上狐裘上的碎绒,一点一点,结成了漂亮的晶花。
“王爷好雅兴,是在此地赏雪么?”
齐川回头,看见首辅秦之敬正打着伞,走上城楼。
“秦大人。”齐川道,“不也如此好兴致么?”
秦之敬走到他身边:“我是刚下完朝,随处走走。”
“哦。”
秦之敬收了伞,放任那些雪花打在身上,不多时,他的衣衫上也缀出了小小的晶花。
“呵呵,今日雪,凝出的霜花却是不同以往,甚是好看。”秦之敬抖了抖衣衫,“我夫人说想寻个京城看雪的地方,想来这凤翔楼便是了吧。”
齐川“嗯”了声:“站在这里能将整座京城尽收眼底,令正若要赏雪,这里确实不错。”
“是啊。”
齐川忽然想到什么:“秦大人,前段日子听闻令正染疾,如今可是好了?”
“好了,多谢王爷关心。”秦之敬捋须道,“此事,也不怕王爷知晓。”
“哦?何事?”
秦之敬寻思着当如何口:“不瞒王爷,我夫人并不是人,而是妖。”
前段时日,秦之敬府上的一棵山茶树忽然快死了,枝叶枯萎,树皮块块剥落。府里的人都让他把这棵树移了,堂堂的一品相府里,摆着一棵枯死的树木,也是不吉。
无奈秦之敬始终不允。
齐川也是讶然:“秦大人和这树可有渊源?否则为何不肯?”
秦之敬笑道:“王爷一猜就准。那棵山茶确是和我有些渊源。”
秦之敬年少时,家境平寒,他又是庶子,生母离世之后,长房便将他赶了出来。他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娃,根本无处可去。便只能躲在私塾外,偷偷听学。有一日,下雪,他因为在外连听了三天课堂,终于病倒了。
秦之敬蜷睡在一棵山茶树下,路过的人都以他不过是大冬天里,又冻死的一具可怜人。
不想到了那天晚上,山茶树居然生出了一双枝桠,像手臂一样将他牢牢护住。秦之敬醒来之后,逢人说起这事,但别人却说他是得了癔症。
“我当初也一度以为自己得了癔症。”秦之敬无奈摇头,“不过好在我坚持住了,我想不管是不是我的妄想,这棵山茶,我总是要留着的。”
“秦大人,莫非令正是山茶树妖?”齐川忖度之后问道。
秦之敬答得爽快:“是。夫人就是那棵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