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 帷灯匣剑/师弟,失忆了别闹 - 少女癖 - 玄幻魔法小说 - 30读书

☆、第 16 章

轻烟飞袅,低帘散香。

朱衣黑发的男子横卧榻上,眼眸半阖。他的容颜不很年轻,但保养得当,还是十多年前的那张玉人面。男子手执绘有霜雪墨竹图的绢扇,正随着曲调一下一下打着拍子。

琴师拨弄着弦,隔着影影绰绰的松涛色葛帘,她金发上的那枚珐琅华胜引起了男子的注意。

“你就一件饰品么?”男子懒声道,伸手拨弄了一下身旁的描金牡丹彩凤檀木柜:“这里大概有几件,你要就都拿去。”

女子低头一笑道:“但这枚华胜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此生我只会戴着它。”

男子略有些嘲讽地说:“可是哪个有情郎送给你的么?”

“是我的仇人。”琴师淡淡道。她停下弹奏,抚上自己空荡荡的袖管:“断臂之仇,至死难忘。”

“你还真是记仇。”男子打开折扇,盯着画在略微泛黄的丝绢上的墨竹图。他见过狂风暴雪中依然青翠欲滴的竹林,然而那风骨画在扇上是死的,就如同那个留在他心底的人一样,活着也像是死了。

琴师抬起眼,看着葛帘后那个全大齐身份最尊贵的男子:“您从未体验过众叛亲离的感觉吧?”

“琴娘,对我说这话可是大逆不道。看在你是别国人的份上,我可以饶恕你一回。”男子的语气有些严肃,顿了顿,他又失落起来,说:“被人背叛的感觉,如何没有呢?”

“呵,是小女子多嘴了。”琴师继续奏起她的琴。男子听着那凄哀的曲,忽然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琴师道:“讨命。”

她的淡灰色眼珠在斜照下来的日光里显得坚然冷硬,仿佛穿透了雾霭般的葛帘,看向了另外一片遥远清明的世界。

朱衣男子合起扇子,姣好的眉目间没有太多感情:“哦?好名字。”

“可是这世上被欠下的命,岂是想讨就能讨的?”他微微笑道,从榻上起身,摇着扇子向外走去:“你可以离开了。今后,永远不要出现在大齐的皇宫里。”

站起来将手贴在胸前,琴师屈膝下跪,匍匐在地以额轻触男子的鞋尖,她用了自己国家的最高礼节致礼。

男子站着受了礼,又想了想道:“怎么上次你们明宫的使者来访时没对朕用这种大礼呢?”

琴师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赋君抒出了畅音阁,看着日头不大就没用轿子,自己走着转去了皇宫的西南角。

那里坐落着大齐的冷宫。

由于高祖崇道,追求道家月白风清的人生感悟,故而大齐皇宫装潢不求奢华,而好清雅。宫殿一律用类似青岫玉、青琉璃或者苍澜石这样颜色清透明净的材质做瓦,淡藻色粉墙、柚木柱,低垂的扬枝栽物,飞檐墙角处一点点雪白或雪青的鸽子花,暗绘着采薇图的石板路边缘立着几处小神像。偶有一两座朱桥,潺潺流水里养着的只有花色不怎么注目的锦鲤。

去往冷宫的路中有一座竹山舍,云母为山,遍栽翠竹,仿佛清幽仙境。赋君抒停了下来,望着那块落满灰尘的牌匾冷笑了声。

那是他年少时的读书之地。

先帝子嗣单薄,在波谲云诡的宫中存活下来的唯有他与荣王两个孩子。为了这两个珍贵的后代,先帝对他们可算是百依百顺。赋君抒要一处竹山舍,先帝便为他建造,即使花费重金也在所不惜。荣王是幺子,更是被宠上了天,以至于养成了他骄纵的坏毛病,再也无法改,皇位才传给了赋君抒。

他站在竹山舍门前,那把扇子一下下打着自己的手心。牌匾上那三个飘逸清俊的字,和绘着墨竹图的扇子一样都是出自那个人的手笔。

那时候他们还小,一次拜见过新入宫的妃子后,赋君抒很认真地问他:“我将来要是做了皇帝就封你为妃怎么样?”那人却摇头说不好:“不行不行,我是男的。而且我以后不要待在皇宫里,我要去更高的学府求学!”

“在皇宫里读书,还有哪里的学府能比得上?”赋君抒不服气地说:“你敢走,去到哪一处学府我就把那里给砸了!”

宽袍深衣、发戴玉冠的少年皱起了鼻子,不太高兴地说:“你真霸道,这样子的皇帝只会是百姓之祸。孔子主张以仁治国,学了那么久的书你竟都忘了!”

赋君抒咬着嘴唇,眼里聚起了泪水,他一下子发狠把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扫了下去,还把那些儒学经典一本本丢出窗外:“我不管!如果这些学说不能把你留下来,那就全都扔掉算了!我不要学了!”

少年沉默地跑出去,把那些书珍惜地捡起来拍着灰,他执着地背对着赋君抒,没有看他一眼。

后来他还是走了,去了那个东胜神洲最高的学府,而且经过那件事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赋君抒还记得那个雨夜,在深宫里,他自产婆手中接过那个不断啼哭的瘦弱婴儿,递给站在一边沉默的青年。

“你快走。”他说。

青年抱着婴孩,头也没回地走了。步履匆忙间他衣襟里插着的那把霜雪墨竹图的扇子就掉在了地上,他也没去捡,就这样走进了雨幕中。

弯下腰拾起扇子,赋君抒双手还沾着婴儿身上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哭了,在产婆诚惶诚恐的目光中泪流满面。

赋君抒走进了冷宫,在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上摆着一架秋千。一个满头珠翠的女子穿着上好的织锦绸衫坐在秋千上,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步步走近的赋君抒。

“丽妃。”赋君抒打开扇子,遮住嘴角与她同样的恨意。

丽妃瞪着他,又看向扇子上的墨竹图,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赋君抒,你活该!你活该!”赋君抒眼神一冷,闪电般快速地伸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丽妃,朕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赋君抒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还是说你更想下地去陪你的家人?朕可以给你留个全尸,毕竟你曾是我最宠爱的妃子。”

涨红着脸的丽妃用力地抠着他的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垂死的尖叫,她嘶哑地断断续续道:“哈……哈哈哈……你为什么、为什么……宠幸我……是这张脸哈哈哈哈……你一直叫他的名、名字……我听到,呃!”

赋君抒阴沉着脸,面露凶色,手下再度用力,丽妃竟毫不畏惧地接着说:“……你有本事,杀了我!你……你只要活着,就永远……唔!”

“哼,我的好丽妃,”赋君抒突然冷笑着松了手,丽妃跪在地上咳嗽,从喉咙里呕出淡淡的血丝来。她抬起头看着那袭朱衣,血的颜色,多么浓稠丑恶的颜色!“你知道么,你的荣王新近失了独子。世子死得很惨,浑身出血而亡。可惜,”他眼神一凛,弯下身在她耳边,犹如毒蛇吐信似的低声说:“你永远无法再去安慰他了,就和十七年前一样,那血还是同样的红,你记得吗?我的手上,沾满了你的血,那孽种的血,和他的兄弟一样的红!”

丽妃尖叫着捂住了头,鬓发蓬乱,衣衫不整,仿佛冷宫中其他的疯女人。

赋君抒笑着,摇着扇子走开了,他的心中装满了大仇得报的快意。就像十七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看着青年抱走了初生的婴儿,打开折扇时突如其来的眼泪一样无解。

再次走过竹山舍,他只踢破了那扇破败的竹门。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看着头顶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蔺采惆怅地吟了句诗,脱下绣鞋和罗袜把脚浸在了清凉的溪水里。寺心非庙走过来一脚把他踹到了一边去:“滚开,我要洗澡了。”

“大家都是男人这么生分干什……”蔺采突然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光着脚连滚带爬地就往马车上逃。

寺心非庙站在原地,眯起眼睛阴沉地瞪着马车。

靠在车壁上,蔺采歇了口气,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就甩自己一脸鞭子。都怪他健忘,又不记得那人身有残疾了。蔺采摸摸衣襟,那本《孟子》早弄丢了,没什么可以用来解闷,只能低声哼着小时候蔺即川哄他睡觉时唱的童谣:“月娘月光光,秀才郎,骑木马,过音堂,音堂水深深,娘仔去载音,载无音,载观音。观音爱吃好茶哩来抓,东陇东陇山,东陇芝娘会打扮,打扮儿夫去做官,去哩草鞋甲雨伞,返来白马夸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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