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强留
元无瑾费尽心力地想跟我解释,他赐下王剑是受人蛊惑、一时之气,他一回头的时间里就已后悔,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因风寒反复晕倒在四海归一殿上。
然后他做了个梦。梦中的我自刎而死,送回来时已是一具尸体。他很难受,很疼,痛得发疯。所以他醒来第一件事,便让人以最快速度去追回王令。只是时间过去好几日,很有可能追不上了。
“阿珉,我错了,我没有想杀你,我当时真的马上就后悔了……甚至当时,我已经在想今后要好好对待你、尊重你,重新求你的喜欢;我还想过,如果王剑没追到,我愿意和你一起死,我可以给你殉葬……”
“你来了卫国,我也可以跟着你,什么都不要……阿珉,你看,我……喜欢你的,很喜欢你的……”
他的声音,越讲越小,可能讲到后面,连他自己都渐渐发觉自己的说法极其徒劳,好像,没有一点价值。
到最后,他一句话都已说不出,只是抓着我的脚踝,用仅剩的可以握住的力气,只等我的审判。
我微微俯身,将他这只手也拨开:“臣已事卫,听不懂王上在说什么。您真是有些疯了,令人厌烦。”
元无瑾僵住,手悬在半空,没能再抓住任何东西。他空空望着前方的地面,原本晶亮的眸子终于再无神采。
我提声道:“来人。”
留守远处的侍从忙不迭赶来,数人推门而入,见到这样的情景,互相惊诧地切切了两句,而后道请将军吩咐,待命。
我随意指了指元无瑾:“琨玉因本君将他贬妻为妾,怨怼于我,不肯好好侍奉,神智也瞧着有些问题。带他回自己屋里,叫个郎中来给他治病。”
众人道是,有两人去搀元无瑾。他被扶起来时,仍是失神着,踉跄无法站稳,管家便让去抬一顶小轿来。
我再道:“给他坐轿子,你们倒很看得起他。记着,琨玉只是本君的一名贱妾,今时宠爱,明日也可以不喜欢。回去后将他一应优待撤了,给他一个月时间专心瞧病,一个月治不好,就扔在那别治了。”
一众人等纷纷惊骇,扶住元无瑾的两人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元无瑾才算是恍过神来,慢慢自己立住了身子,自己缓缓跪下,叩首:“是,奴……谢将军体谅。”
元无瑾跪叩之后,垂头独自起身。他披头散发,红衣松垮,鞋也掉了一只,但这些他都没管,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扶了扶门框,踏了出去。
已经说开,便没有别的选择,虚幻的黄粱美梦也不复存在。我已打算将元无瑾彻底赶走,首先就要让他在我这失却地位,被边缘到骤然没了死了、都不会有人注意。
于是第二日早,我传信昌平侯,让他再给我新找一批优伶来,不拘像不像殷王。我说,我看琨玉这张脸已经看烦,没那么新鲜了。
昌平侯动作极快,第三日十几个漂亮人就到我府中,排作两排,由我挑选。我随便选了四个,其余退下。这日下午就由着这四个吹拉弹唱,奉茶按肩。
昌平侯与我对弈,干巴巴下过好几局后,终于忍不住八卦开问:“靖平君,你这不是才正式纳了琨玉,怎么突然就……”
我面不改色地落子:“我为好好纳他,给他用下大半正妻之礼,他却贪心不足,对我生怨。这模样一下叫我想起殷王怨怼于我时的面目可憎,便厌烦了。”
昌平侯惊了惊:“琨玉平日瞧着,不是挺柔顺,怎会如此?”
我轻敲棋盘:“这要问你。说到底他是你送来的。”
昌平后赶紧打了个哈哈:“这不是……像殷王的不好找,送他来时比较仓促,性情没法知根知底么。不喜欢也罢,咱换几个听话的!你放心,这几个我都问得清楚得很,伺候上将军保管服帖!”
我问:“说来我有了上将军职,几时可上朝面王?似乎没有消息。”
昌平侯笑道:“王上封你封得急,官服印绶再过几日才做好,等你拿到,就可上朝。”
这理由乍一听是个原因,细想其实站不住,怕是卫王那边还要和公卿大臣商议,乃至争论,我究竟能不能用。卫王绝不会错过这个打破安陵君在卫国一家独大的机会,我等消息就是。
这天晚上,我留了一个在房中。虽是让他到一边去睡,但旁人又不晓得,这伶人又不可能自己说出去丢脸,一应准备都布上,在旁人眼中,他就是被我幸过了。
第二日第三日,我换了另两个人来这么做。第四日换了第四个,一早起来他替我穿衣时,我叫来管家问,琨玉那边情形如何。
管家回答,药在喝,苦药每日四五碗地灌,但似乎治不好他的失魂之症,话也不说,整天都只会坐在床头朝将军的寝屋干望。
“是了,他那院落位置颇佳,离我这很近。”我点点头,问跪在身前替我系衣的人,“你叫什么?”
我留他一晚没记住名字,伶人也不恼,乖巧道:“回将军,奴名藏花。”
我道:“你不错。管家,去让琨玉把院落让出来,给藏花住。”
管家踌躇道:“那琨玉公子住在……?”
“挪去西北角的破院子。左右那个地方他住得习惯。”
这样无瑾若想走,又可以直接离去了。
能不告而别是最好。
但我也晓得,即便设法重新折磨于他、让他难受,可到底上次没有将他说通,他并不会如此轻易就走。
又过三日,依然是我留藏花在屋中过夜后的一个清晨,管家来报,琨玉公子说他病好了,求见将军,求将军容他继续在身边侍奉。
藏花道:“这位琨玉哥哥前两日不还失魂着么?这就好了?别是装来哄骗将军。”
我皱了一下眉,细想也对。扶风馆中非是被迫沦落、而是主动求着侍奉贵客以得晋升的,也只有和瑶露一道货色的人。
如今这样的人,用来赶元无瑾走,正不错。
我道:“他嘴一张,就认他失魂症恢复如初可堪伺候,确实不妥。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藏花跪着给我腰间挂玉佩,柔声道:“奴以为,可以给琨玉哥哥出点难题,比如跪几个时辰之类,他若做得下来,再当他是真心想求见嘛。”
我点头:“照你说的,四个时辰吧。”
而后意料之中,元无瑾真就这么在屋外不吭一声地跪下了。我不搭理他,坐在院亭里,一面拈着两份书简看,一面听藏花的琵琶。
不多时,远处元无瑾身形微晃,几次直不住身,又几次撑跪起来。看似他不大受得住这番折腾,可我知道,他是肯定能跪满四个时辰的。
毕竟他说,他喜欢我,他可以跟着我,什么都不要。
我苦苦索求他时,更极端的都受过,这么一点,又算什么。
我又看两个时辰兵书,传了午膳,让藏花放下琵琶,坐到我身侧来一起用。只是忽有好几阵寒风灌进亭中,午膳没用几口已被吹凉。原是天上阴云密布,快要下雨。
藏花见状,赶忙催着我回屋去,让膳房重新做午膳来用。同我路过元无瑾时,他还悄悄将人踢开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