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四海为家 - 将不臣 - 有情燕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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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四海为家

这日,小全照旧与我送别。我也照旧转一圈,就往回走了。

睡草地、喝露水,行得是比宫里的车马慢许多,近二十日,我才回到殷都。

三日之后,宫中六极殿大火,红光漫天,烧了一夜。第二日消息便满城地传,王上昨夜正独自在殿中醉丹,有蜡烛的火星吹入帘帐,近日无雨,十分干燥,火就这么燃了起来,顷刻便点燃整座宫殿。现在,王上为登仙建的六极殿已成废墟一片,而王上自己,亦被火势困在殿内,又因服食丹药不省人事,最终未能救出。

而大火这天晚上,我也在宫城最边角的小门,接走了一副棺材,拖到殷都中最不起眼的街巷里,一处暂且租住的、最不起眼的小院。

宫里的假死药劲大,起初把人拖回去、放到床上,我摸到他手足冰凉,感受到他呼吸近无,还略略担心小全那个小迷糊弄错药,真把有毒的给元无瑾喂了。怕得我两晚不敢睡,捏住元无瑾脉搏,仔细察觉里头细微的跳动。时刻都探到有,方才安心。

幸而第三日起,他的温度渐渐恢复上来,偶尔手指睫毛,也会弹两下。唇舌相渡,也喂得进水和流食。我才总算放心。

吾王苏醒,足足花了五日。

这天一早,我估摸他快醒了,想着他好几天没吃正经东西,醒来一定很饿,便去市上买来菜肉,炖肉煮菜。民间没有鹿肉,只有豚肉,吾王挑食,我专门给他选了三分肥七分瘦再带点筋的,炖起来口感最佳。且买了三大块,因我肯定会先炖坏一两块。

时至正午,我正在厨房热火朝天叮铃哐啷地炖第三块时,身后不远,柴门门扉的方向,轻轻飘来一个虚弱的、不太确定的声音:“……阿珉?”

我放下手中锅勺,忙回过头。

元无瑾一身单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抵住额角,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模样,望向我,轻轻眨着眼睛。我目光下移细看,脚还赤着。

他这样子我一看就脑仁疼,赶紧把手里东西一扔,冲将过去,将自己外袍解开,给他扣上。见他站立不稳,再把人搀住了。

最后,他几乎是被我揣在怀里的姿势,我终于放心,问:“王上感觉如何?身上可还不适?”

元无瑾嘶了一声,揉额头,呆呆地说:“有点头昏……”

我松口气,也替他揉一揉:“那王上先回去躺下休息,臣还在忙,稍后便有午饭吃了。”

他依旧呆呆地:“哦……”只是目光左右查看,脚步也并未回挪。

好半晌后,他猛地一震,似终于魂魄归体了,捉住我胳膊使劲摇晃:“等等,阿珉,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回越国了吗,为何现在和我待在一起??”

我疑个惑:“为何臣不能和王上待在一起?”

但眨眼间元无瑾已急慌得不成样,脸色煞白,不管有的没的,就把我往门外推,我不动,他还拽。拽半天也拽不动后,他眼泪倏地便下来了,又来努力推我。

“阿珉,你不能和我待在一起,不能的!……我不要你和我一起走黄泉路,应该还来得及,你回去,你赶紧回去……”

他费老大劲推我,我一点不动不太礼貌,正想是否应挪两步,听到他这话,便不由得笑了。于是伸出手去,用稍重的力气,掐了一把元无瑾的脸。

元无瑾一怔,没再激动,继而自己也揉了一把。之后再呆半晌,他泪花又现:“怎么这么疼……”

我笑道:“疼,当然是因为王上还活着。”

他转而更不理解:“我还活着?怎会。”

他现下比较傻,我耐心开解:“怎么不会?这都是王上用过的招数。臣简单学之,融会贯通而已。”

“但我吩咐了小全,我让他……”

元无瑾陡然噎住话头,眼神回转过来看我,看样子,是反应过来了。

??这一顿闹,他披的外袍一侧肩膀坠了下去。我为他捡起,重新安在肩头,再帮他抬手臂,袖管套入,衣衽交叠,系上衣带。如此随他怎么闹,都不会再散开,把他冷着。

“我们合起伙欺君,将王上带出了宫。”他刚起床,头发颇乱,我最后再捋上一捋,将他头顶冒起的按下,“王上觉得怎样,生气吗?”

元无瑾攥着衣服,几番张口,瞳中浮荡的亮色愈来愈碎,却无法言语。

我牵过他的手,扣住手掌,十指交握,道:“王上,现在,殷王已薨。六极殿起大火,他用丹过量神志不清,最终被一道烧成飞灰,尸骨无存。殷都已处处挂丧,不日太子殿下登基,大殷马上就会如你所愿,迎来一个仁德有为的新君。”

他喉结几番上下,有了两丝反应:“那我、我是……”

我近前,靠紧他的额头,将每一句话带着丝缕的热气,扑在他鼻尖:“今后,元无瑾不再是殷王,只是琨玉,是江湖草莽岳启的妻,从此要跟着无官无职的岳启粗茶淡饭,四海为家了。”

元无瑾再度傻楞。这一次,时间格外地久。楞到后头,他呼吸都几近停滞,感受不到。只那双晃荡着同样越来越多光泽的眼盯向我,望着我。

不知道他这么望了多久。

我当他又听傻,正欲摇他一摇,蓦地,心口一重。

他就这样猛然之间,扑进我的怀里,大声哭泣。君王需要形象,需要威严,即便落泪也不能出声,更不能在人前。但现在他把这一切都抛开了,他哭得撕心裂肺,又响又难听。

像是许多年没能说出口的话、没能放肆散出的委屈,终于在今日对着我发泄出来,可以再不用顾及什么了。

我轻轻地搂住他,由着他在我胸口肩膀不住抽噎,擦来糊去。

这个时候,无须再说任何话语,哭就是他最好的表达。

不过这一顿哭,确实挺久。

最后我哄好他分开时,回去再瞧,锅已烧干,第三块肉变为黑炭,饭尽都糊底了。

休整两日后,元无瑾便催着我动身,向西向南,以最快的速度到越国。毕竟已经十月,任何时候,殷国这片地方都有可能落雪。

我自觉自己身板养这几年,多少能扛两场雪;而无瑾这些天用过许多有的没的药,身子虚,应暂且留殷才是。但他不觉得,硬推我走,我拗不过他,只得将人好好照顾着,尽快出发。

路上,果然落了一场不大的初雪,幸而我没有觉得什么。但无瑾却不大好。

他又用过一段时日丹药,瘾症如今每三日就犯一次。只是他用怕耽误行程为由,次次都自己强忍过去,无论如何都不要我做什么。

终于,在第二个雪天到来之前,我们坐船渡过淮河,南下到了越国。

我在越国的家,也是一处不显眼巷子中的不显眼院子,左右四个小屋,不小也不大。只是我刚带他回家,连休息都没来得及,他的瘾症便又发作。照之前路上那样硬捱上一天半夜,依然没有恢复。

到第二日,他双眼通红,甚至啃咬起自己的胳膊,咬得满嘴满手,都是鲜血。我知不能再等着,去找罗大夫又须得离开,只能按住他,将他手脚用衣带缚住,捆在床榻四角,确认他挣不脱,手臂上药包扎,再飞速出门,快去快回。

我带罗大夫回来,罗大夫见此状况也极为惊骇,慌忙望闻问切,看过一通后,为元无瑾服下安神药。然后,没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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