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疑
张偕并没多做停留,只到梁姬房里看了看她便迅速离开了,谢同君则赶紧嘱咐绕梁烧了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从房里出来时,外面已经红霞满天,夏末秋初的云彩像是精致的画,线条分明,色彩明丽,大朵大朵铺就在高远的天空。
谢同君手脚麻利的把晚饭做好,盛了一碗送到梁姬房里,年轻人能饿,梁姬一大把年纪却不一定经饿。
梁姬早就醒了,正端正的跪坐在席上,眯着眼睛细细缝着一件深灰色直裾深衣。
“娘,饿不饿?先吃点饭垫垫肚子吧?”谢同君把陶碗端到她面前,又将案几上的东西移开,一并端到榻前。
“恩,”梁姬眯起眼睛,微微笑了笑:“人老了,眼睛也不太好了,一件衣裳缝了半天也没缝多少……”
谢同君尴尬的接口:“是给张……夫君做的吗?”
梁姬笑而不语,端起饭碗慢慢吃了口,悠悠开口道:“你这女子,茶饭倒是极好。”
是在给她戴高帽子?还是在委婉的批评她针线不行?谢同君苦着脸,尴尬的接口:“娘谬赞了。”
梁姬笑眯眯的:“实话怎么是谬赞呢?肯定在厨艺上下了不少苦功吧?”
梁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谢同君本想装傻到底,但无意间瞥到她斑白的两鬓,在心里挣扎了半晌,还是勉强笑着开了口:“要不……这衣裳我来做吧?哪能总让娘受累?”
“恩……也好,那便辛苦你了,其实女子生来大都心灵手巧,针黹女红之类更是极易上手,慢慢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说不定我就是那极少数里头的!
她暗暗叹了口气,等梁姬喝完药歇下了,兴致缺缺的抱着缝了一半的衣裳,慢吞吞的往房里挪。
刚刚走到房间门口,谢同君只觉得一股气流猛然从颈后袭来,她唬了一跳,飞快劈腿下压,身子侧平下来扭转身子,猛的从地上弹跳而起,冷冷瞪视着面前的人。
那人身材高大,穿着一件及地玄色斗篷,脸孔被严严实实挡在黑纱后面,只一身的戾气和杀气显得尤为可怖。
谢同君心中泛起一阵凉意,迅速将深衣绑在腰上,慢慢攥紧了双拳,防备的看着他。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她微微昂首,冷冷睃视着他。
桓缺还沉浸在刚刚失手的惊诧中,想起袁珩的回话。他的眸子越发阴沉,一声低嗤过后,猛地虚手向前,横掌劈向她侧颈。
这个人想打晕她?
为什么?是跟张家有仇?还是跟谢家有仇?是打算拿她来要挟张谢两家吗?
他的意图如此明显,谢同君心头闪过千万道思绪,手下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越发拼尽全力。两人缠斗间,桓缺突然一把伸向她腰间,狠狠将深衣扯了下来。顷刻间,那件被梁姬缝补的七七八八的衣裳不幸罹难,“刺啦”一声撕开了一条大口子。
“天哪!”谢同君哀嚎一声,几乎想晕死过去,她恶狠狠的瞪了桓缺一眼,猛地提步向前,左手化掌为爪,灵巧的一翻一转,在桓缺反应过来之前猛地抠住他胸口,狠狠用力一压,绵绵一掌推出,看似柔弱无力,却推的那人几个趔趄。
“你!”桓缺短促的发出一声痛呼,忽然发现面前这女子真的也许已经超出他的想象。这一发现让他暴怒起来,猛地越步而出,双手成爪袭向她面颊。
他这一出手,带了十二分的杀意,跟刚刚只想打晕她的力道狠劲儿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贱人!”
这一声饱含恨意,声音狠戾而低仄,像是要把她千刀万剐,谢同君猛地一滞,内心涌起一阵绝望无力的恐慌感,她忽然想起上世临死前桓缺看她的眼神。
可是不对!
这个人的声音跟桓缺的不一样,桓缺的声音低沉、嘶哑,而面前这个人的声音则年轻了许多,音色更亮。
晃神间,突然听见一声布帛碎裂的声音,她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几步,却看见刚刚那件薄薄的深衣已经碎成片,桓缺手中正握着一把剑,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刹那间,像是两世记忆重叠,她好似看见桓缺正提着剑,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他眸子里满是恨意,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桓缺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看着他恍似熟悉又恍似陌生的脸孔,忽然激起无数杀意。他的声音低沉刺耳,却多了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阴森。谢同君心里砰砰直跳,又惧又怕。她猛地从地上弹起,一把抓住他头上斗篷,狠狠一掀。
可是她什么也没看见,桓缺猛地一跃而起,顷刻间便将斗篷压了下来,他心里生疑,沉默而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突然低声道:“刘姬。”
流鸡?
什么鬼东西?
谢同君瞪大眼睛迷茫的看着他,还没回过神来,桓缺遽然抬手,猛地将剑掷了过来,剑尖正对着她额头。
太快了!
寒光一闪,谢同君还没来的及做出反应,一只手突然从斜刺里插过,一把将剑刃攥在手里,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惊魂甫定的低颤:“你没事吧?”
一缕额发倏然飘落,泛着粼粼寒光的剑尖已经抵在她额头上,谢同君甚至感受到额上突然传来的尖锐的痛感……
不过……她还没死!幽冷的剑尖上还带着猩红的血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已经牢牢抓住了抵在她额间的剑刃。
劫后余生,谢同君险些软到地上,对上张偕那张血色褪尽的脸孔,她才从极度的惊惧中回过神来,声音还有些发颤:“我……没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面突然发出一连串诡异而自嘲的笑声,谢同君机械的回过头去,几乎不相信自己所见到的。
刚刚还想要杀她的人,此刻正竭力保持着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双脚大步错开,一只手颓然前伸,成五爪状张开,就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
他的手指离掷出的剑柄不过两公分,但长剑却已经被张偕握住。这人到底是想杀她?还是后悔杀了她?
太诡异了,谢同君怔怔的瞧着那人,想要透过那张面纱,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
他突然狼狈的趔趄两步,薄纱轻动,露出一张年轻而精致的脸孔,他一双眼睛阴鸷而森冷,目光复杂的正对着她,一动不动。片刻后,他突然猛地朝张偕攻了过来。
桓缺!
是年轻了许多的桓缺!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还是清清楚楚的看清了那张脸,以及早已深入骨髓的可怕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