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惊变(下)
第七十二章·惊变(下)
十二年前,烽鼓不息,军民百姓尚在水深火热里,温厌春却有了安身之地,满心欢喜,以为浮萍可定根,好生做事,从未懒怠,夫人甚是满意,教了些经籍和入门功夫,只差正式收徒,就在那时,她的弟子木瑶回到洞府。
“夫人膝下无骨血,亲手带大一个孩儿,名为师徒,实是母女,而她生恐我分薄疼爱,所以不喜,跟夫人软磨硬泡,使之亲口答应,这辈子不再收徒。”
对于木瑶的从中作梗,温厌春实有埋怨,可她心知人有亲疏,视如己出的弟子与半路捡来的丫头,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好在木瑶见过花花世界,万难忍受寂寞无聊的生活,待上几天,便又走了,夫人不再提收徒之事,她也安分守常。
山中无日月,待温厌春身材抽条,已十三岁了,极少离开过洞府,亦不知夫人的真名,只晓得她在练一门极难的武功,越发深居简出,并传信给木瑶,催其归回。然而,少女罔顾誓言,耽于情爱,如被夫人知道,定会劳燕分飞,甚或连情郎的性命也保不住,她思前算后,将师门秘事告于情郎,只盼他有所担当。
无巧不巧,这男子竟是夫人的仇家,虽有几分真心,一经觉察,儿女私情便已按下,权且哄着她,携手前来求情,暗地里整集队伍,等待时机,突袭洞府。
“她是个蠢物!”回想往昔之事,温厌春只觉郁愤难释,言语端的刻薄,“明知那男子心怀叵测,木瑶还信他的花言巧语,一不做二不休,竟摸进密室,盗取秘笈,给我阻了片刻,恼羞成怒,欲下杀手,得亏夫人强自行气,破关而出……”
彼时夫人怒极,不顾内伤沉重,大开杀戒,来犯之徒尽皆毙命,洞中血流成渠,木瑶更是眼睁睁地望着情郎被挖出心肝,刹那间悲痛已极,宛似行尸走肉,温厌春伏在地上,看到她被夫人拖走,先是大哭大叫,渐渐的没了声息。
“经此一事,夫人寒了心,当日就把我逐出洞府,逼我发誓不再回去……”温厌春闭上眼,声音嘶哑,“没几日,我撞上一支队伍,正是前头那些人的同伙。”
听到此处,师无恙已是敛容息气,忆及她从前说过的,忽然不忍。
温厌春没有辜恩负义,惹怒了凶人,险些丧命,适逢五娘路过,出手相救,却又引来了那飞轩,从此沦为伥鬼,刀口舔血,死里求活,真为祸不单行,但归根结底,总是木瑶的一念之误,事后那位夫人作何想法,谁也不知道。
师无恙稍作斟酌,道:“你憎恨那飞轩,入于骨髓,对木瑶亦有怨怪之情,哪怕时过境迁,人事全非,感觉往往比见闻可信,况且你未曾见到她的尸首。”
霎时,温厌春呼吸窒滞,似被黄蜂尾蛰了一下,不自禁的细想皎娘之言,虽然含糊,但也勉强对上,世间真有这般机缘巧合?她定了定神,望向灯火通亮的后院,喃喃道:“若为同一个人,中间必有隐情,只是我没能沉住气……”
“女大十八变,我看她也不记得你,至于那一问,你说的不多,回头用两句话搪塞过去。”师无恙轻声安慰,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皎娘真是木瑶,当初侥幸不死,更应惜命,怎地投身在般若堂?她此来红袖斋,或许另有图谋。
他们并肩而走,心中均有疑团,却不知如何是好,及天色落黑,西风萧瑟,温厌春吐了口气,要待进屋,忽听得铃声大作,由远及近,她回身一看,竹林里火光闪烁,那村妇提着灯笼,疾步行来,身后的蓝裳女子也是熟人。
灯影扑近,彼此打了一个照面,蓝裳女子顾不得惊讶,径直走到门口,叫出老仆,着其告知斋主,师无恙瞧她面色发白,便也停步。过不了半刻,容舜华大步而出,村妇递上一张帖子,蓝裳女子暗暗跺脚,急道:“斋主,适才有人前来传话,言是无间镖局的东家,邀您去城中福安客栈一叙……”
绣雪城只有一家福安客栈,也是红袖斋的生意,位于市街前,般若堂杀手假镖局之名,大摇大摆地住进去,这会儿又来送帖子,不啻打下马威,加之周遭店铺林立,人烟凑集,纵然是个圈套,容舜华也得去一趟。
温厌春心中一凛,走近去看那张帖子,黑白分明,字迹娟秀,应为女子之手笔,用词也还客气,只说己方有难,不得不与东道主相商,落款是“谢如英”。
“谢如英,尹厉之妻,般若堂的堂主夫人。”师无恙凑到她耳畔,细声说道。
尹厉原是左护法,谢如英乃大长老之女,名为婚姻,实为联合,只是他们成亲多年,子嗣成双,即便没有情意,也已休戚相关,而今丈夫垂危,妻子理当出面,却不知她打着甚么算盘,说的话又有多少分量。然则事到临头,容舜华自是要去的,师无恙与他有约在先,亦将同往,温厌春却改了主意。
“我身子不适,想要歇息。”她将病已剑递给师无恙,顺势靠近了些,似欲交颈,旁人不觉脸热,各自转开目光,是以余下的半句话只在口耳之间——
“你们此行且不带皎娘,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