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满天
(1)
思绪,再次回到那年她走的冬天。
周六的早上,三班里的教室里安静得尤其沉闷。
今天的晨跑、早自习有十几个旷跑又旷课的,这在三班历史上绝无仅有,刘文峰当然知道原因,可心中还是难免气郁,不过当早自习课后,杜小红顶着红红的眼圈和李泽几个来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他不由也心有戚戚:她走得如此匆忙,她的这些同学们也是心意难平,纵然不合校规,但却合乎人情,面对着这些悲伤不已的学生,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回了肚子。这一次,他破天荒地没有给这些孩子挂黑板,他对他们说:“好好学习,下不为例。”不过,好像不是所有的学生都听进去了他的这句告诫。
下午的班会课上,刘文峰首次拖了堂:安排了一次物理小测验,主要是把上次模拟考试中一些掌握的不够扎实的部分再巩固一下。书上说,忙碌是最好的忘忧草。
周日的上午,刘文峰在办公室里静静批阅周六的测验题目,昨夜开始下起小雪,早上雪虽然停了,但天空依然昏暗,像是马上又要进入黄昏。
“刘老师,我是李泽妈妈。”物理教研室的门被突然推开,一位身穿深色毛呢大衣、围着暗红羊毛围巾、神情焦急的中年女人冲了进来,“不好意思周末打扰你,”她原本清秀的脸庞此时满是焦虑,“我们家李泽昨晚没有回家,我问了王兵、马斌,他们都说不知道,我今天一大早到学校来看,也没见到人,这孩子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刘老师,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他最近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了吗?”
“什么?”刘文峰大吃一惊,立即从座位上起身,“李泽妈妈,你别着急,我陪你去问问他宿舍的同学,”刘文峰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棉大衣,和李泽妈妈走出了办公室。
与李泽同宿舍的代峰说,李泽周六的晚上的确在宿舍没有回家,他还好奇问了一嘴,李泽自己说周日有事要办,果然,周日起床,一早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这孩子不会出什么事吧?”李泽的母亲此刻方寸大乱,这样的天气,儿子不在学校,会到哪里去呢?
“应该没事,别着急,也许他就是上街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了,”刘文峰看着脸色愈发苍白的孩子的家长,心里也开始忐忑。
“不是的,刘老师,我们家门口就是第二百货”,母亲的眼中有痛心的泪光,“这孩子,昨天大清早,跑回家了一次,他父亲在外出差,我和他弟弟还没起床,他说回来拿东西,我就看他脸色不对,可是也没多问,如果我当时多问一句,也许…”担惊受怕的母亲语气里开始有哭腔,听得刘文峰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刘文峰立刻找到了年级何主任,今天他正好也在学校里批改试卷。“情况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何主任毕竟教学经验丰富,遇事也要冷静很多,“你好好做下孩子家长的思想工作,不要自己吓自己,也有可能最近压力大,他出去散散心,这样吧,等下午再看看,实在不行再通知校领导。”
下午的四点钟,一身疲惫的李泽出现在麓苑的校门口,把所有人提的心吊的胆终于堪堪放下,李泽的妈妈冲上前抓着儿子的胳膊左看右看,口气里有劫后余生的惊吓,埋怨的话语里更多的是母亲的牵挂:“你这孩子,要吓死人啊,不回家得先给我打个招呼啊,你爸不在家,你要是…我可怎么办呢,以后你不能这样吓妈妈了…”
“对不起,”男孩的声调有些许沙哑,“我就是学习累了,出去散散心,忘记给你说了,以后不会了。”李泽低着头,任由母亲把臂膀晃得前后摇摆。
刘文峰隐隐觉得李泽是有心事,不过事后,任凭他怎么追问,这个劳动委员始终低着头,不再多说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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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寒假过后,时间仿佛被暗暗加速,转瞬间进入夏季。
刘文峰知道张文君给班里很多同学写信,告诉他们她的近况,他听吴立萍说张文君在江苏一个重点中学里上学,学业还算顺利,据说那边的进度比麓苑慢很多,老师有方言,她也不是很习惯,不过她自己讲有麓苑的功底在,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这个期间,她没有给他寄过一封信,好像早把他这个班主任丢到脑后。
照完毕业照后,整个高三年级全力冲刺高考。
在最近的几次模拟考试中,三班显示出强劲的后劲,已经超过六班成为年级第一。
那年夏天,刘文峰记得非常清楚:特别炎热,7月的7、8、9三天高考日,温度更是飙升到42度,整个古城仿佛被放在了火炉上,随时一点就着。
为了确保考生的正常发挥,古城市政府前所未有地从古城冰棍厂搬来许多大冰块,放在考试现场给考生降温―那真是一个冰与火的夏日。
考完最后一门,他记得那些终于脱离苦海的孩子们尖叫着一哄而散,三五成群地互相邀约去狂欢庆祝,因为高考清场,当时整个麓苑高中几乎空无一人。他独自站在教学楼走廊里,看着西边如火的落日染红了漫天云彩,淡黄的天空缀满层层叠嶂的云霞,那夕阳从云霞的间隙散落下来,整个学校笼罩在万丈霞光之中,古老的麓苑发出耀眼的动人心魄的光芒,那一刻,他好像终于想明白,自己的未来究竟何去何从。
仿佛如有神助,那一年高考麓苑高中战绩辉煌:长期徘徊在30%左右的大学升学率,首次突破,达到35%,肖剑成为古城的理科状元,被北京大学录取,刘卓宇是物理单科最高,被清华录取…,麓苑高中终于如愿以偿,把古城一中狠狠甩在身后,成为当年古城的冠军高中。
刘文峰带领的高三(3)更是成为当年麓苑的‘尖刀班’:大学升学率冲破40%大关,排名年级第一,全班上重点线的15人,远远高于年级平均水平,本科线以上25人…在高考扩招前的那些年里,这个记录一直再没有被超越,成为麓苑历史上最光辉的一页。
那年的8月下旬,刘文峰收到一封来自江苏的信,此时,他已经开始下一届的高三的教学任务,担任高三(6)班的班主任。
粉色的信封上是久违的熟悉的娟秀的字体,刘文峰打开信封,首先滑出的是一张1寸的彩色证件照,女孩留着短发,得意洋洋地微笑,一如当年刚刚迈进麓苑校门时的初相逢:自信而张扬,青春又洒脱,只是今日,她已不是那日的她,而他更不是当年那个彷徨、迷惑又满心抱怨生不逢时的他了,岁月终于改变了曾经的青涩,也带走了年少的不经事。
女孩在信里向老师汇报自己的高考成绩:她考得不错,超出重点线几十分,已经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学的城市在南京,依然在江苏。她感谢刘老师一直以来对她的关心和帮助,她说在江苏的最后半年,她咬牙克服困难,心中的支撑就是麓苑的同学和老师,她不能让曾经的老师失望,不能让麓苑丢脸,如今,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对老师们说:她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她最后说她永远是麓苑的学生,永远是老师的学生,永远是三班的学生。她没有能够和亲爱的同学们一起照毕业照,她希望班主任将她的证件照贴在三班的毕业照里,在这个集体里,她不希望被落下…
刘文峰收起信纸,默默无言,他取出抽屉里的三班的毕业照,在女孩的证件照后面挤出一点胶水,轻轻地粘在毕业照的右边,是的,她终于和她的同学、老师们在一起了,其实她不知道,在所有人心中,她从未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考高的时间在7月,真的非常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