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曲回肠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掐指算着也该是打道回府的时候了。霏霜甫要道别,被司马睿叫住道:“这月十七,师妹会有空到我府上的吧?”
“十七?”霏霜一时记不得初七是个什么日子,瞧着司马睿焦急的眼神转了半天她才猛然想起,十月初七是师兄的生辰。再往心里头掰着手指算了算,恰是他的而立之年。
时间当真如梭飞舞,才见过几面不到,原来的子衿师兄也要迈过三十大关。这般想着,才发现他的满头乌发里也夹杂了几根银丝,不知是因岁月沧桑,抑或是因事务繁忙。
霏霜微笑着答道:“既是师兄的诞辰,我和卫d一定都去。”
“待得具体时辰定下来了,我再唤人到你们府上送份正式的帖子。”司马睿轻点着头,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发现手中的那包鸭掌还没吃完,遂整个递到霏霜手上:“都给你,回去路上小心。”
霏霜无奈地摇摇头,且不说建邺城在司马睿的管治下无人敢来作乱,就她现在这身衣着也没人会去为难她,倒是回到家门口被两个新来的仆从拦了拦,竟不让进去了。好在卫d正巧出来把王羲之他们送走,才顺带着把她接了回来。
卫d打量着她那双油腻的小手和同样油花花的嘴巴,差点没笑出声来:“我的好夫人,怎么想着忆苦思甜去了?”
“我这是轻装上阵不扰民。”霏霜边唤下人打水来与她洗漱,边调侃卫d:“难不成我出趟门还要你中书阁派上数十号人马浩浩荡荡地跟着出游,好威慑威慑外边的市井小民们?”
说着间几个丫鬟已把洗漱用具取来,卫d摆摆手唤她们退下,自个挽起袖子把毛巾打湿,放在她嘴边脸颊上轻轻地揉擦起来。他的一双眼睛对上她的眼睛,那里头似乎带着几分笑意,不过更多是数不尽的爱怜。他就这么默默地擦去她脸上的油污,一句话也不说。
霏霜不想破坏这么好的气氛,待得洗漱毕才重新打开话匣子:“你猜我遇上了谁?”
“谁?”
“我遇着师兄了,他请我吃的鸭掌。他还问我们这月十七有没有空过府去庆贺他的生辰。”
卫d想了会儿,道:“不成。那日我凑巧要和羲之到淮阴去寻一位书界的老先生。你便代我向师兄问好吧。”
原来下午时候王羲之带来消息,天下王笔除去他三叔王之外,还有一位王家的前辈高人也练到了极致。只是此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归隐山林,其作品也尽数亡佚,因此书谱之上也无有留名。此番多次探听才知道他会在这月的十五、十六、十七日在淮阴给满月的孙子设酒,几人遂决定怎么着也得去见见此人,好好讨教讨教王家笔法的奥妙。
霏霜提起司马睿,本就带着几分计较他这几天光顾着和王羲之几人练字而冷落自己的账,这回倒好,他自个儿非但没注意到这点,反而叫她单独到王府赴宴,便赌气道:“哼,你不怕我再跟师兄走了去么?”
卫d倒是实诚:“这个啊,当然不怕。便是你想跟他走,容之妹子能答应么?”
“你……”霏霜气得说不出话来,真是没有竞争对手就不知妻的好,竟还学会气人来了。
卫d一脸坏笑:“还有,你一定舍不得我的对不对?”
霏霜没话说。
“还有我们的小卫稷,娘亲忍心丢下他吗?”
霏霜继续不回应。
卫d只好动用肢体接触的手段,轻手轻脚地将她揽住,凑着她耳边说:“你要跟他走,我也会把你抢回来。你就是我的,不怕别人抢。”
这会儿总算赚回些面子,霏霜也就消了气,顺水推舟道:“行行行,那你去访你的老先生去吧,回来再等着抢我吧。”
卫d乐呵乐呵地亲了她一口,笑得眼睛都眯不开。
霏霜无奈地摇着头,问他:“那你得帮我想想送些什么给师兄好,而立之年可不能马虎,更不能失了我们两家的身份。”
卫d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是早有准备,立马走进书房取出个极大的木盒子来,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看来里头的家伙重量不菲。
霏霜没料到连自个儿都记不得的生辰卫d反倒记在心上,还早早地备下了大礼,真难怪他对司马睿如此放心。她好奇地把匣子的盖打开,里头躺着一枚青铜制的头盔,从上头褪色的程度来看,应该有些年代。
“你从哪里弄来的古董?”
卫d把匣子掉个方向,头盔额上那枚深色的“卫”字跃入霏霜眼帘。再细细看着头盔的制式,霏霜猜测道:“莫不是汉武时卫青将军的物事?”
“正是。当年卫将军漠北一役便是头着此盔,一连斩杀匈奴十二万,自此数十年间匈奴人再也无力南下。你说我把这头盔送给师兄,可算是份好礼物?”
“卫青与你们卫家有什么干系?”
“虽不是一脉,总算一家人嘛。”
弄了半天原是个借花献佛的事情,不过这确实送得高明,既表明了卫家支持司马睿北伐的决心,又暗自里抬了一番卫家的身价,也算是一举两得。
这可难为了霏霜,卫家这么大手笔下去,钟家该送些什么礼物才是呢?卫d见她咬着下唇冥思苦想的模样,悄悄凑过去对她道:“我和师兄闲聊的时候听说,他最是念着你那手‘酒曲回肠’。”
霏霜猛地一愣,这是她唯一会做的一道还能摆得上台面的菜肴,在她记忆里上次动手已然是十年之前了。
卫d见她想得出神,用肘子捅捅她:“咱们就送这个好不?又有兵甲和粮草俱足,十足的支持呀!”
霏霜反倒有些难为情起来:“这,送这个也太不上心了吧?”
“怎么不上心的?关键是你愿作,他还愿收。你们两家的情谊摆在旁人面前可是谁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霏霜听他说得也在理,只好道:“好,就送这个。”
“不错不错。你赶紧操练起来,我负责试吃。”
“酒曲回肠”当初是西域的某个行脚客教她制的,说来也不难,只消寻些陈酒灌入猪肠里头,再配上葱花等佐料焖h半个时辰便可。酒味可将肠子内的恶味尽数掩盖,同时又可将柔韧的肠身泡得酥软,是以揭锅时满屋芬芳,入口时一咬即断,直吃得卫d连声叫好。
“卫食客,你瞧着我还有什么要改进的不?”霏霜虚心请教道。
卫d忙不迭地吃着,嘴里嚼得起劲,半晌才鸡蛋里挑骨头想出个不是的来:“这酒太廉价了,你怎么不弄些好的?”
“我哪里没弄过好的?不过他就爱喝这里的什叶青。”
霏霜随口应道,注意到卫d震了震,脸皮微微下垂些许,面上有些沮丧。霏霜这才想到不该说太多以前她和子衿师兄的往事,正想着如何解释呢,卫d脸色很快又好起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似地继续大口吃着菜:“师兄喜欢呀,那就这么做!”
霏霜才想起他还真没吃过自己做的这道菜,自己甚至没跟他提起过这件事情。若是换作从前他听见司马睿尝过那些他没尝过的,不得又吃一两天的干醋才行。如今看着他一脸满足的模样,她也总算安心下来――至少卫d和司马睿算是没什么隔阂的了。
卫d十三便出发到淮阴寻人,王令淑又抱了病,于是十七的宴会只得霏霜一人前往。这回她还真不敢像前些日子那样微服出行,非坐了八人抬的大轿,拉了几乎半条街长的礼队,吹着锣打着鼓地朝琅琊王府前去。
待得上了街才庆幸这回真是没失礼,旁的家族的人也都大张旗鼓地往王府进发呢,整个建邺城被这些大家族带动得欢腾雀跃俨然过节似地。
诸队伍里除去她卫家和钟家的,便属王家的最为气派。其实她没有想到,旁的家族哪里是出不起这个价格,只是唯恐盖了他们几家的风头不敢张扬罢了。若是被人知道她要素衣出行,只怕也是要争相简朴,城中也就不是如此声势了。
霏霜坐在晃悠悠的轿内,她的左边堆着那装有青铜盔的木匣子,右边放着做好的“酒曲回肠”的菜盒。外头的礼品虽然贵重,却不过是些形式。唯有她身边这两件才是今天的正主,他小心翼翼时不时地用手将它们扶上一扶,唯恐倾倒了出来,好容易才等到轿子稳稳地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