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果不其然,在四人寻到巡护人的小屋后不久,大雨便倾盆而下。
雨势极大,屋外的景物都在这瓢泼大雨模糊不清。不过大雨也有一个好处,便是将他们一路走来的痕迹都冲刷干净了。
安延恒将策君默安置在屋中一角,又在屋里找了一个陶罐,去檐下取水。尉迟秋让苏承靖坐下,小心翼翼撕开他的衣物,取了随身携带的药物替他处理伤口。
苏承靖从小养尊处优,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方才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此刻才感觉钻心般的刺痛,而且尉迟秋不知道用的什么药,闻着倒是好闻,敷上去的时候是又麻又痒,让他忍不住缩了又缩。
尉迟秋看了他一眼,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道:“别动,忍着点儿,我这药滋味不好受,但保证你不留疤,你再动我可要用针了。”
苏承靖道:“留个疤也没什么,你还是用普通药吧。”
尉迟秋道:“只有这种,公子还是忍着吧。”说归说,他的语气又不自觉地转回之前对苏承靖那般柔软顺从的。
苏承靖心知肚明,尉迟秋在他面前一直是压抑自己的能为,恐怕真实的尉迟秋是个比自己更为出色强大的男人,他只调笑了这一句,就知道不该再胡说下去,转而正色道:“好吧,不开玩笑了,阿秋,这几日……”他正斟酌着要怎么说,尉迟秋先一步开口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此事,说来话长。”
那日,尉迟秋与苏承靖分别之后,便沿路留下记号赶往宁州城中与安延恒会合。然而很快尉迟秋就意识到了策君默的存在。策君默暗中跟随,想必是受了苏承靖的指示来查探底细,此时尉迟秋不欲惹事上身,便不再留下记号,打算甩开策君默后再继续入城。
可是就在尉迟秋隐藏踪迹之后,策君默现身查看他的暗号,不意竟遭到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的暗算,进而失手被擒。
尉迟秋认出那伙黑衣人的武功招数乃是出自兰绪,他调查兰绪多年,对他们的武功和行事手段都有所了解,一见之下心中不由起疑,再加上策君默毕竟是苏承靖的人,万一把苏承靖也卷入其中,事情就棘手了。
思前想后,尉迟秋便暂时放弃了入城的计划,转而利用当年在望仙楼时伏下的暗线,通过特别的手段接头上兰绪的组织,伪造身份顺利混了进去。
兰绪派出了大量人马暗中潜入宁州,尉迟秋只是接触了其中极小的一部分,已经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擒抓策君默应是早已计划好的一环,而他反而是兰绪计划外的意外因素。尉迟秋明白,此刻已经不是让不让苏承靖卷进来的问题了,而是这这整件事就是在针对苏承靖,以及他那位驻守宁州的安王弟弟。
尉迟秋不动声色地潜伏在兰绪人马中间,一边查探策君默的事,另一边利用进入兰绪行馆的契机,刻意提醒着安王府。只是他有一件事也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到最后计划实施,却已经来不及了。
安王府中,有叛徒。尉迟秋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阴谋已经开始实施,他来不及把这件事传递给苏承靖或者冷安h,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事情没有变成最糟糕的时候尽快脱身。
尉迟秋几乎是立刻下了决心,放弃了这个混入兰绪内部绝佳的机会,不惜暴露身份,击杀与他在一起的兰绪人马,然后劫走重伤被关押的策君默,一路下山寻找苏承靖。
“策君默重伤,我一个人没法带他离开,同时也想赌一把你们能否看到,所以我施放了一颗信号烟火。”尉迟秋从里衣下摆处撕扯了一条白色的碎布出来,拿药粉撒了,然后包扎苏承靖肩上的伤口。“忍着点儿。”
苏承靖正全心思考着尉迟秋刚才的话,冷不防肩头被压迫得一紧,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嘶”了一声,才道:“是那颗蓝色的?原来那是你放出的。”
“那是我和尉迟的信号。”安延恒端着一罐子水凑过来,“我就知道尉迟早晚得找我,每天晚上都紧着等,昨夜一看到信号,我就立刻上山来了……对了,你们在和顺居留的人,我有叫他们去通知你,你没见着么?”
他这话自然是对苏承靖说的,苏承靖攒眉,忽然问道:“你一看到信号,便打发人来通知我,然后上山了?”
安延恒点头:“这是当然,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快找到尉迟。”
尉迟秋看苏承靖的神色,已经猜到了几分,犹豫片刻,问:“公子……并没有得到消息?”
“是。”苏承靖的双手聚拢成拳,紧紧握着,低声道,“我和安h……四弟,在王府别院耽搁了很久,但是……沈暗鸣,林泉……四弟……”他每说一个字,脸色更苍白一分。尉迟秋之前就说过,策君默被抓是计划中的一环,可是后来沈暗鸣出现,冷安h的邀请,一直到他带人上山,被林泉伏击,这一环扣一环,简直就是全部计划好的。
“公子,事情未有定论,还是不要胡思乱想。”尉迟秋了然苏承靖的想法,皇家骨肉相残,虽是残忍,却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也难怪苏承靖会这样揣度,可是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尉迟秋还是开口劝道,“何况,就我这几日的观察来看,安王似乎并不是……”
苏承靖别过脸,握拳砸在地上,咬着牙道:“安h……”
“公子……”
“有人!”尉迟秋还要再劝,安延恒忽然按剑低喝,同时紧紧盯住门口,屏息等待。
巨大的雨声掩盖了其他声响,苏承靖听不出来外头的动静,只是看尉迟秋和安延恒凝神戒备,不着痕迹地将他掩在身后。
片刻之后,大门被一个重物用力一撞,一条人影裹着鲜红的雨水冲进了小屋,安延恒几乎是立刻拔剑刺向那人,那人身子一斜,滚向一边撞在柱子上。
“住手!”尉迟秋闪身拦住还要再攻的安延恒,三人同时去望半伏在地上的那个闯进来的人,待看清那人的脸,苏承靖不由震惊低呼:“沈暗鸣!”
沈暗鸣浑身被雨水和血水包裹着,左手握着刀,右臂从肩膀处已经被齐根斩断。他受的伤极重,神智也有些恍惚,双目尽是赤红,剧烈喘息着,一张口便吐朱红。
尉迟秋神色一变,银针立刻上手,连锁沈暗鸣几处大穴,而后从怀中取出暗紫色的药丸纳入沈暗鸣口中,再度施针,折腾了好一会儿,沈暗鸣才渐渐平静下来。
“先这么着吧,至少没有性命危险。”尉迟秋摇头道,一掌将银针都没入沈暗鸣体内,直到看不见针尾为止。
血渐渐止住,沈暗鸣的神智也清醒过来,看清四周的情况,待看到苏承靖的时候,不由微怔:“三殿下?为何会在此?”
苏承靖冷着脸,看沈暗鸣的情形,想必也是受了伏击:“我倒是要问你,林泉手里有你的令牌,是你令他来王府别院讨的救兵。”
沈暗鸣惊道:“讨救兵?”
“哼!”苏承靖心中不是没有预感,虽然之前猜疑冷安h,但看到沈暗鸣冲进来之后,他便否定了那种想法,只是他还不愿意承认。三言两语把林泉来王府别院的事情说了一遍,苏承靖盯着沈暗鸣,问道,“你作何解释?”
沈暗鸣脸色灰败,但还是据实以告:“属下的确将令牌交予林泉,但是属下的命令是,要他回王府保护二位殿下,切不可上山,以及严加防护宁州城内,恐防他们里应外合。林泉竟然伪造军令!”
尉迟秋小心地观察着苏承靖的神色,叹道:“恐怕真正的叛徒,就是林泉他们。”
苏承靖突然大喝:“我知道!”他显然是在迁怒,“故意诱我上山,半路伏击,好的很,那么你又是怎么回事,沈暗鸣?”
沈暗鸣低头道:“昨夜,属下原本拟定计划,要将那伙贼人一网打尽,但是计划外泄,属下遭到暗算,属下也是疑心手下出了内鬼,所以决定赶回王府别院,然而半路遇到几次截杀,属下不敌,就……”
尉迟秋道:“这个计划一开始就订好了,而关键就在于林泉那一环,我想,即使沈先生不派林泉下山,他们也会想办法夺取令牌,把公子诱上山。”
“不仅是把我诱上山,还故意让我带走暗辰,王府别院守备空虚,他们……”苏承靖怔怔片刻,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自责不已,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一个字一个字道,“我还疑心安h,安h……四弟……”
“四殿下……”沈暗鸣喃喃说着,他听到暗辰被带上山,蓦然明白过来,苏承靖和冷安h都是对方狩猎的目标,而现在冷安h如同俎上鱼肉,“四殿下!”
沈暗鸣咬牙跃起,用仅存的左手握着刀,就要往外冲。尉迟秋立刻给安延恒使了个眼色,安延恒上前按住沈暗鸣,骂道:“发什么疯,给我坐下!”
沈暗鸣受了伤不敌安延恒,被他强行压在地上,兀自挣扎:“放开我,四殿下危险,我要去救他!”
安延恒用膝盖顶着他:“放什么放,你伤的那么重,连我都弄不开,你能救谁?”
沈暗鸣道:“我乃四殿下暗卫,哪怕是死,也要拼上一遭!”
“你这暗卫,是只要保四殿下一人安危,便不顾在这里的三殿下了吗?”尉迟秋忽然说道,他的声音并不大,并且带着几分柔软,但却直击要害,立刻降服了沈暗鸣,“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应当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沈暗鸣慢慢软了下来,望向苏承靖的目光有些绝望。苏承靖只是低着头坐在那里,看不清脸色,身体却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