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藏雪三
陆浅葱喝了一碗梅子酒,又拍了拍脸颊,脸上才浮出几分血色来,阴寒虚弱的身体也渐渐回暖。旧林心细,最先发现她的疲色,便担忧道:“陆姨,吃完饭您去躺会罢,我和故渊来守岁。”
陆浅葱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笑道:“我没事。”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几个封着碎银的红包,给旧林和故渊一人递了一个,拍了拍他们稍显稚嫩的肩膀道:“给你们的压祟钱,新年好!”
旧林和故渊俱是一怔,半响才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齐声道:“新年好,陆姨。”
旧林感慨道:“以前师父也会给我发红包,虽然里头只有几个铜板,可我却觉得比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还开心。后来满了十四岁,师父便不再给我发,红包全给了小渊!”说罢,他单手揉了揉故渊的脑袋,神情温和。
陆浅葱莞尔:“以后陆姨每年都给你压祟钱,直到你成亲为止。”
惹得旧林微微红了脸颊。
陆浅葱又摸出两个稍大些的红包,分别发给时也和赵徵。
时也只是微微一愣便回过神来,接过红包道了声‘多谢’。赵徵却是盯着面前的红包许久,方不确定的抬眼,深深的看着陆浅葱:“我也有?”
陆浅葱将红包推到他面前,淡然道:“见者有份,给你就拿着。”
赵徵喉结动了动,伸手将那个红包抓在手里,用尽全身力气般紧紧的攥着,他垂下眼,眼睑挡住眸中光影交错的情愫。
子时将至,新的一天、新的一年即将开始,陆浅葱搬出早已准备好的鞭炮和烟火,吩咐几个男人道:“去挂上两串鞭炮,迎新年了。”
时也和赵徵面无表情站在门口,每人拿着一根长竹竿,上面挂着两串红炮竹,一阵热闹的噼啪声中,旧林和故渊一手捂着耳朵,一手点燃了烟火的引线,霎时间,红橙黄绿青蓝紫冲上云霄,在深沉的夜色中绽开团团柳绿梅红、梨白藕粉。
陆浅葱逆着团团焰火,将冰冷的指尖拢入袖中,微微一笑:“新年好,各位!”
那一笑落落大方,仪态万千。
赵徵看的呆了,连鞭炮燃尽了也不知,依旧傻傻的撑着竹竿,目不转睛的盯着陆浅葱看。她的固执,她的清傲,还有她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自尊心,以前不明白的种种仿佛都在此夜豁然开朗,他仿佛明白了,对于年幼丧父、少年丧母的陆浅葱而言,这辈子最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金钱,地位?不,都不是。
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涌上他的心头。赵徵头一次觉得,他与她就像一家人一样。
原来,这就是家。
……
陆浅葱隐隐有些腰酸腹痛,又在外头吹了半个时辰的风,不禁觉得有些头晕胸闷。旧林劝她回房歇息一会儿,陆浅葱点点头,谁知刚往回走了一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赵徵忙丢了竹竿,下意识冲过去,接住了陆浅葱软绵绵的身子。
陆浅葱难受的哼了一声,身子不受控制的发颤,呼出的气息却是灼热非常。赵徵觉察到了异样,忙伸手覆在她的额上,顿时脸色一沉,低声道:“她发烧了。”
说罢,他一把抱起陆浅葱,却遭到了她轻微的抵抗。
陆浅葱虽然身体不适,但还不至于分不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她蹙眉看了赵徵一眼,连戏也懒得演了,伸手推了推赵徵的手臂,冷淡道:“放开,我自己能走。”
赵徵只好将她放下,旧林忙将她搀进二楼的房中。陆浅葱坐在床上,用厚棉被将自己裹住,见赵徵和旧林等人担忧的站在门口,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没多大事,都别站在这了。旧林,劳烦你帮陆姨煎一碗姜汁甜酒,驱驱寒。”
赵徵忍不住向前一步,似乎想离她更近些,劝道:“不行,要请大夫来看看。”
“大过年的看病,多不吉利。”想了想,陆浅葱又补充道:“多煎点姜汤,大家也都喝一碗,今儿的天怪冷的。”
旧林还未应允,赵徵却是抢先一步道:“我来。”
陆浅葱嘴角动了动,垂下眼不说话。
赵徵见她不再反对,也没有抗拒自己的示好,当即心下一喜,自顾自下楼煎姜汁甜酒了。
他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王爷,十指不沾阳春水,估计是连姜块都不会切的。陆浅葱暗自哂笑,只好朝旧林道:“你下去看着他点,别把厨房拆了。”
等到屋内人都走了,陆浅葱这才抱着隐隐作痛的小腹下了床,浑浑噩噩的摸索了一阵,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将脏了的底裤脱下来塞在床边的矮柜中,打算等明日人都走了再悄悄洗干净。
来葵水了,又吹了风,这才着凉发热,躺一晚就没事了。
陆浅葱昏昏沉沉的闭上眼,不知睡了多久,中途有人端着一碗热姜汁上来,要她喝了再睡。陆浅葱两只眼睛又痛又热,仿佛要融化在眼眶里似的,她费力抬了抬眼皮,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他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一碗姜汤,迷迷糊糊道:“旧林,若是你师父回来了,无论多晚都记得告诉我。”
昏黄摇曳的油灯下,那人的身形的明显的一僵,盯着她不说话,额角隐隐有青筋暴起,又被他强压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寒着脸将陆浅葱放平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又悄声掩门出去。
陆浅葱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热度已经褪了,只是四肢依旧有些绵软乏力。她穿戴整齐下楼,大堂空荡荡的不见一人。
桌上留有一张纸条,她拾起来一看,是旧林留下的,说自己和故渊、时也回乌山上了,叫她好好休息养病,改日再来看她。
陆浅葱放下纸条,在屋里屋外四处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赵徵的身影。
奇怪,赵徵平日粘她粘得很紧,从不擅自离开酒肆的,她心下难免起了疑心。
闲着无事,陆浅葱做了一上午的针线活,正疲乏之际,忽然听到屋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踩着瓦片疾驰而过。
莫非是野猫?
陆浅葱心下疑惑,忙跑到后院,朝自家屋顶一看,只见屋脊上有一条黑影无声的闪过,接着便如鹰隼般降落在她的面前。陆浅葱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正要惊呼,却发现这人有些不对劲。
黑衣人单膝跪在雪地上,头埋得很低,使人看不出他的面容,正发出阵阵痛苦的喘息。
这是一个穿着纯黑刺客服的男人,虽然此时因极度的痛苦而伛偻着背,但陆浅葱依然看出这人的身形修长而高大。她低头,看到他的肋下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的淌在地上,浸红了一地的白雪,触目惊心。
“你是谁?”陆浅葱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望着那人,保持一个戒备的姿势,却忍不住惊呼:“你受伤了!”
黑衣人颤抖着撑着膝盖,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来,却因伤得太重,终是徒劳。他喘息着抬起头,目光锁住陆浅葱。
刹那间,陆浅葱脸上的血色唰的褪尽。她心中咯噔一下,后退一步,两腿抑制不住的发抖。
狐狸面具,黑衣,刺客……这个人是黑狐。
她的灭门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