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夏侯乙听了他这话,先是闷头自顾地想了半晌,就是想着:怎么,他身边难不成还有什么女人?怎么没听那两个盯着他的人报来给我听?
因想到那两个被差去盯梢的人竟这样渎职,于是他心里有股怒气憋在了那里,就在盘算着一会儿等范禹走了,就要把那两个不顶用的人给撤换了,再换两个机警的顶替上去。
他因这样闷头了半晌也不见答言,范禹当是他没听见,就推了推他肩膀,问道:“听见了没?我问如果你对着一个女人的一张冷脸对了都快一个月了,你要怎么做,她才跟你又好起来?”夏侯乙这时抬起头来,还侧了过来看向他,问:“什么女人?你哪时开始认识了一个女人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被他接连着问了这样多句,一副他不说清楚他就不回答的样子,范禹也只好放弃了用什么“指代”,也只好直接将祖辛跟他怄气的那一件事由头叙述了一遍。
夏侯乙一听完这个,心里却也不见得比先前好些,于是,他本是抬着头的,这会儿工夫又闷下头去,枕在交叠的手臂上,又是沉思半晌,在想着:怎么那么奇怪呢,打由上回那个谁看我横竖不顺眼起,我就觉得他怪怪的。
但夏侯乙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怪的,只是心里总是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范禹又推了推他的肩,想着自己把一切都和盘说出了,怎么他还是不给出什么回答呢,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细听他问的事。夏侯乙被他推了一把肩头,就头也不抬地答:“哄什么哄?我不知道怎么哄!要哄你哄去!”
范禹一听,这叫什么回答!本来来他这里是想他给支几招好用的法子回家去也好缓和一下在家中与那人之间的凝重气氛的,哪里知道他给了这样一个回答,口气还硬梆梆的。
范禹下狠劲在他肩下部一个穴上揿了下去,夏侯乙被摁得那一侧肩头都快酸麻死了,险些没有弹起来。他只得侧过脸来,说:“要命了,你使那么大劲做什么!”范禹说:“你那给的是什么无用的说法,你快些帮我想想。我现在每天一对上他那张脸,我一整天心里都不舒服,再这样下去,我都快受不了了。”
夏侯乙被他刚刚摁怕了,也不知这小个子哪来这么大手劲,看来每天他那些体力活也真不是白干的。也不知怎的,想着想着,竟又想到了他现在那副“又干又瘪”的身架子上去了,就在想着也不知这人继上回跟他说了要他多吃些东西、少东跑西跑的之后有没有好好地去照做。不过他这回来已是换上了热季里穿的薄衫了,虽说还是有些瘦,但那个身形像是确有饱满了一些的,且真是高了些。这薄衫想必还是去年的那一身,看着明显就显短了,他怎么也不知道去换一身新的,也不知成日都在想着些什么。
夏侯乙由一件事想到另一件事,曲折迂绕了一大截,竟离原本他最初想着的“这小个子哪来那么大手劲”这一桩事越来越远了。
直到范禹一张大脸正对着他侧枕在手臂上的脸时,他才猛然回了神。范禹那脸也不大,主要就是现在这会儿与夏侯乙的差不多快是鼻尖对鼻尖这样一个距离,才显得有那样地大。
范禹是看这人又是半晌不答言,还侧过了脸来枕在他自己手臂上,脸上神色变化万端,都不知道他在想着些什么,于是就俯下身去,拿鼻尖对着他的,哪知都对了有一阵儿了,他才像是猛然回过了神来似的。
范禹就是凑得这样近,“逼问”道:“你可有好好想想我问你的?”
夏侯乙被他问得没办法,就故作沉吟片刻、又细想了许久的样子,再答道:“我跟你说,遇上这种情况,就不能惯着。你对他凶狠些,我保你都不消三刻、五刻,他就安稳了,再不敢给你冷脸了。”
范禹一听,甚是犹疑,只问:“果真是这样吗?”
夏侯乙一听,严整了声色说道:“别的不说,就拿上回我和你在那片林子里。你不也摆脸色给我看吗?我是怎么做的?我不就给了你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你跟着怎么样了,你自己想想。”
夏侯乙只是在胡乱点拨,而范禹竟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可不是吗?上回在那片小树林里,这人要把他丢弃在里面不管他了,他还不是马上就放下了一切怀疑,之前还敢呵斥的,可后来哪里还敢,就差又哭又求的了。
也因此范禹越听越觉得,果是好方法。他只顾着自己这么想着,却完全忘了夏侯乙这回竟拿他来比女人,还只觉得:这“老男人”果然是相当有一套的。
当然,“老男人”这一词也只是相对于他眼下这年纪来说的,到底是长了现在的他十岁。
于是,他一细想完这套应对祖辛和他现在这种不对付的境地的策略,就立时舒眉展眼的,直起身来,两手在夏侯乙背上按来摁去的好一会儿才收了手。
夏侯乙留他吃午饭,他也留下来与他一同吃了。只是饭后他也没作久留,只是心急地要赶回家去,也好快些解决祖辛与他之间的事。
等他回了家,自然是在家里见不到人的,祖辛与婆婆这会儿应该都是在山下宅子里的。于是,他想着不如今天就下山去宅子里与一宅的人以及祖辛、婆婆一起吃晚饭。
他这么想着,就下山去了。在宅中他也不能闲着,就到各个用作加工用的房间里去仔细巡视了一番,间或在出加工房间时会看见祖辛要么是正在打井水上来准备洗菜、要么是正要去后罩房找人。只是两人眼神相遇时,祖辛还是一样地冰冷,而范禹因受了指点,也开始眼神装作冰冷起来了。与他之前那好些天总是不是拿样城里铺子里买来的好吃的就是买来的好看、好玩的送到祖辛跟前的那副巴结讨好的嘴脸相差太多了。
范禹还怕祖辛因距离隔得远而看不大真切他脸上现在的这副冰冷的神情,故而就做神情做得尤其明显与夸张,还在心里想着:也不知他看没看见。
等到了晚上,两大宅子的人聚在先买的那宅子里紧挨着的两间房里面吃晚饭,祖辛先盛了一碗饭递到范禹跟前,范禹竟没接下来,还说:“我哪敢劳驾你端饭给我。”
跟着,整间房的内壁都像结了一层霜似的。祖辛先是怔了好一会儿,跟着才反应了过来,把那碗饭往桌上一撂,哭着跑了出去。
再接下来,婆婆当着众人的面数落起了范禹,说他怎么这个样子说话。而宅中的一众人等虽嘴上没有说什么,且也不知范禹为什么要这样说话、让祖辛没脸,可是不论如何,这件事虽说他们不知道什么因果,可就刚才眼见的来说就是范禹在说难听话欺负祖辛。于是他们也在心里对范禹有了一些不满与戒惧。
一般也就是这样,人都不会管两人间有什么过节,只相信眼见的事。就比方说,假设是祖辛一直在暗里欺负范禹,但没叫这一宅子的人瞧见,而某一日,范禹就欺负了祖辛那么一次,但被一宅子的人都看见了,大家就都会在心里认定这是范禹的不是。
更何况,其实就这桩事情来说,婆婆是最知情的,最开始虽说错不在范禹,可他毕竟是将一件事情办坏了,确实弄成像是他不相信祖辛的那么一副形景。那后续的也怨不得祖辛要闹一阵子脾气,虽说那个脾气也确实持续得有些久,可能也确实怪范禹老是哄着他,越哄他还越上脸,也就一直都是端着一副冷涩脸。可发展到了眼下这一步,范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那样地叫祖辛没脸,也确实就是范禹的不是了。
婆婆数落完范禹,范禹也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他在这方面的情智远不如他在做买卖上面的情智足,反倒可以说是低得很,否则怎么会一经夏侯乙那个有意使绊子的人一瞎点拨就信得这样真。
范禹站起来要出去找祖辛,想着这会儿天都快要黑透了,也不知祖辛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婆婆就招呼他快些坐下、把饭吃了,说:“他能上哪儿去,还不是回家去。你吃了饭就回去,好好跟他赔不是。他也就是这一回使小性子使得过了头,你哪里就犯得着当着咱们这么些人的面说那样的话,你让他以后怎么来宅子里,怎么做人?你快吃,吃了再回去。”范禹一听,说:“算了,我还是现在就去吧,万一他没回去可怎么办,这么晚了,他一个人在外头一定危险。”婆婆则说:“你放心吧,他除了那个家,哪里都不会去的。你倒是快吃啊。”
范禹就只得坐下来,快速地吃着饭。
而祖辛一出了宅门,就朝北城门冲了过去,出了城门,还一路往山上冲。哪知在半山腰处就见山顶那里站着一个人,在板桥这头原地转着,似乎是想过桥又不敢过去的模样。等他再往上攀了几步,就听见他家那狗狂吠的声音,吠声直掷过那条深仄的两山间的谷,一声声向山这头飙了过来,有一种尖利感。
起先祖辛有些犹豫,想着范禹他们都在山下,这会儿山上只得自己一人与家中的狗和马,万一有什么坏人,那只他一个也应付不得。
他因犹豫着,就越走越慢。哪知这时那个在板桥这头转悠着的人仿佛是发现了他,就朝他挥手,还大声地喊出来:“祖辛!”
祖辛一看,怎么是这人,真是心烦,一重烦心事未了,这会儿倒又添了一重,弄这么个人堵到眼前来叫人不得安生。
他走了过去,一脸烦恹与不耐,问:“你来做什么?”
这姬槐今儿下午听他好友夏侯乙说祖辛与范禹在一起住着,且活得相当不错,人看着又大了些,说是若想登门“拜访”那就尽管去,迟了怕就要被哪个眼尖的发现了、带走了。
其实姬槐自那回祖辛刚出那家妓院、在妓院门口遇上时起,就总也是想着要去找他的,虽说后来由夏侯乙那里打听得他只是和另一个囝、以及一个婆婆住在一起,可是他仍是想去看看他的。但总是被夏侯乙拦着,说什么人家本就对他有些偏见,若还是这样只管上人家门上去,只怕偏见会加深,那不如等些时候,等误会自然地消掉一些了,再上门去,这样再见面时也能自然一些。
哪里知道总是劝着他不要急着上人家门上去的夏侯乙在这日下午竟这样鼓励着他登门,且还说了好些叫他心慌的话,像是范禹在山下有两间宅子,而祖辛与婆婆几乎天天都要负责宅中伙食,故而祖辛天天都要与婆婆赶着驴车下山去,还说什么像祖辛那种样貌的天天就这样在城里街上走动,谁还能看不见呢?保不定哪个有心的就要先他一步地有意去跟祖辛认识了,还说到时他若才想到要插只脚进去,可就难了。
如是云云,说得姬槐的心都慌了。这一个简直是比范禹“那傻子”还经不起撺掇,于是忙不迭地就真上门来了。
他听祖辛那样问他,就答:“我上门来看看你啊,也不知这几个月以来你过得可好。不过看着是挺好的,只是怎么有些不大高兴呢?”
祖辛这会儿一见他就心烦,于是也没什么好脸子,只说:“我今儿心里烦,你回家去吧。”姬槐其实是有眼色的,只是听他说心里烦,就有些想问清楚他的烦心事,于是问道:“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你跟我说,我替你出气。”
祖辛一听这话,真是觉得好笑。不过,也不想跟他多说了,只说:“你家去吧。我家里这会儿只有我一个,也不能请你上门坐一坐。”姬槐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板桥那头的那只之前一直冲着他吠却没有过桥来的恶犬这会儿竟已冲上了板桥了。
小正本是一直在桥那头猛叫的,为的是起一个威吓震慑的作用,只要那个在桥那头的生人不过桥来也就罢了。哪知家里主人之一回了来了,在桥那头,竟然那生人与他一直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样子,小正就觉得那生人这会儿是要威胁到它家主人的安危了,于是自然就是冲上了桥,要冲到这头来护主。
祖辛一见小正都冲过来了,忙推着姬槐,要他快着走,别磨蹭了。姬槐也被那狗的样子吓着了,虽然还是想着祖辛能留下他、赏他一碗水喝一下、再两人坐着聊聊天的,这会儿也只得作罢,转身朝山下快步走去了。
小正见人走了,就也不追了,只是站在祖辛身边冲着山下那人的背影叫。祖辛俯下身,两手握住小正的上半边颈项,将它的头往板桥那个方向拨。他还注意到小正颈上有一截布带。
他领着小正往板桥那头走去,走回他住的那后面房子时,又注意到前后两间房子之间的一棵树上有一长条的布带拖在地上。想来是范禹今天早上又或是下午出门前将小正栓在了外面,也好顾得着两间房子。这会儿布条都给挣断了。
祖辛给小正解了它颈项上的布条,跟着就开了后头厨房的门,让它进去。然后,他自己则是越想之前那一幕越气,就又绕到前头厨房里,舀水来喝。晚饭也没吃,就喝这凉水,一连喝了五碗,等五碗都喝完,才发现自己喝的是没有滤过的生水。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后来想想,觉得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是难喝了一些,他还想着怪道之前喝着就觉得怪怪,哪知太气了就没顾上细想、就那样地一碗接一碗地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