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下)
顾朗星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兵器相撞声从院外传到屋顶,那声音虽大却没听进他心里去。他默默看着剑寒川愈来愈苍白的脸,伸手攥住了他的手,低下头去亲吻他。剑寒川的唇和他的手一样冰凉,顾朗星不顾自己满口的鲜血捧住他的脸吻他,他吻了好久,吻到心里越来越凉,手也开始抖起来。
似乎有暗卫受伤了,红姑肆意的笑声响起。顾朗星脱了鞋子躺在他身边,拿起桌上一把削水果的刀子,连一丝思考都没有就往自己腕子上划去,他是存了和剑寒川一起死的心,腕上的伤口汩汩流出血来,他将这只手腕搭在床外,另一只紧紧握住剑寒川的手。
暗卫手中的剑被红姑的鞭子卷走,她长长的紫色指甲掏进暗卫的腹部,掌心一团黑雾顿现,另一个暗卫跃起举剑刺过来,红姑竟不躲不避,剑刺进她的肩膀,她另一手拍上那暗卫的额头,又一股黑雾出现。她肩膀流着血,掌中两团黑雾,脸上的面纱在打斗中被扯下,一道深深的伤痕浮在她面上,表情更见狰狞。
暗卫身子巨颤,身上的皮肤一寸寸变黑收紧贴在骨头上,三个受伤的暗卫心急如焚却丝毫不能近她身。
身后的屋门“咣”的一声打开,暗卫反射性看去,屋子里暗着,那门像是被谁踹了开来,院内突然罡风骤起,剑寒川周身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一手抱着怀中的顾朗星,一手掌中凝起了蓝色光芒,风越来越大,院中的枣树被吹得哗哗作响摇摇欲坠,地上的碎石也被卷进风中打到窗子上发出噼啪的响声。暗卫眼中猛地一亮,“庄主!”
剑寒川掌中的蓝色光芒直直向着红姑而去,红姑被他周身气势所迫动弹不得,生生受了这一掌之力,她只觉从胸口处蔓延出一片冰冷的寒意,呼吸间也带上了冷冽的痛意。她知道剑寒川毒性刚解,这一掌并不是全力,却也喉头一阵腥甜喷出一口血来,心中不免惊骇。红姑用尽力气拍在两个暗卫胸口,狼狈地逃出院子。
剑寒川接下那两个暗卫,封住了他们几处穴位,缓缓将自己的内力渡过去。他们暗黑色的皮肤渐渐变回,脸上也有了血色,半晌后齐齐胸口一震醒了过来。
殷连颂俯身侧耳贴在地面上,半晌后忧心地直起身来,“南雒大军快要到了。”
沈栖梧的□□在混战中断了,他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另一柄戟枪,沉默地擦拭着。
天色不知何时阴了下来,风呜呜地刮着,卷起树上青黄不接的叶片在空中打转。
林沛筠清点了受伤的人数,将重伤的全都转移到了后方,几个轻伤的执意留下加入战斗,林沛筠劝不了他们,只得作罢。
柳暮山看着林沛筠,“你要不要跑?”
林沛筠又恢复了他笑眯眯的样子,他伸手拍拍柳暮山的头,殷连颂看他一眼,难得没有出手拦着,林沛筠道,“我是皇上钦点的副将,我要跑了,皇上会打我板子的。”
柳暮山眨眨眼,“可是你在这里我们还要抽个人保护你……”
林沛筠收了笑,直起身子来看向远处空旷的土地,“那我也应该留在这里。”
沈栖梧回身看他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腔调,“你回府衙去陪着棠儿罢。”
林沛筠静默半晌,僵直的脊背松了下来,“好罢,我不给你们添麻烦了。”他背着手转过身,步态悠闲地往回走,一点儿看不出即将有一场血战到来的意味,他走了两步停下身来挥挥手,“你要是回不来,棠儿会恨死你的,连带着恨死我。”
柳暮山看他走远,整个人突然扒在了殷连颂身上,“你上次打晕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这次要是再那么干我转头就去找别的男人!”
殷连颂将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笑问,“谁有那个胆子要你?”
雷威天气喘吁吁跑回来,“都埋好了。”
沈栖梧点头,“用火炮能炸掉南雒军的一万前锋,我已派人将城中原先的两万驻军集结起来,只是他们来到还需半个时辰,我们只要抵挡住这半个时辰就有了八分胜算。”
他的话刚落,就有t望兵飞马奔来汇报,“报将军,南雒大军将至。”
沈栖梧带着人上了城楼,远处的地平线上滚起了烟尘,一条黑色的细线出现在了天边,细线越来越粗,黑压压的大军如潮水般过境而来。
戎州城巍峨的城楼已经矗立了几百年,沉重的城门缓缓关闭,在城门后,四千江湖弟子的脸上没了不羁和轻慢,取而代之的是大战来临前的沉重。
八万南雒大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行来,踏地声铿锵有力,震得古老的城墙都在随之微微颤动。沈栖梧缓缓抬起右手,雷威天看到他的手势,拉响了手中的烟火筒,红色的烟火射入天际,“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南雒军的战马被这骤然爆出的声响惊吓到,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未等他们的领兵探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脚下的大地就突然震颤起来,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撕裂,随着一声声震天撼地的巨响,强劲的气流席卷了整个平原,南雒骑兵先锋连人带马被气流波动掀翻,士兵的惨叫声、马匹的嘶鸣声,残肢断臂和着喷溅而出的血液四处乱飞。爆炸一直持续了半刻钟,滚滚烟尘散去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些埋入地下的火炮暂时拖住了南雒军的步伐,但只是片刻,便有南雒的t望兵带着一队人马赶来,动作迅捷的清理堆积成山的尸体。南雒真正的大军踏着自己人的尸体而来,很快就在城下纠集起一整片黑压压的队伍。队伍的最后方搭起了一个高台,二十四个人抬着一张铺了狼皮的巨辇,南雒的王果真来了。
南雒军吹起了进攻的号角,步兵方阵里冲出一队士兵扛着巨木撞向城门,雷威天焦急不已,“沈将军,我带人去挡住城门!”
“不必”,沈栖梧沉声道,“城门抵挡不了太久,南雒军迟早会破城。”
巨大的城门在持续的强烈撞击下渐渐裂开,又一次撞击后,历经百年风雨的城门终于破了。南雒军蜂拥而入,瞬间就与临阵以待的江湖弟子厮杀起来。这一次的南雒骑兵全副武装,身下的战马也都穿了冷硬的铠甲,被卷进混战中的江湖弟子艰难前行,几乎可以算是贴身的肉搏战了。
沈栖梧的戟枪锋利无比,能瞬间穿透南雒军的护甲,他舍了身下的战马,身姿在半空中腾挪,手中的□□不断刺出,再□□时就带起一股股喷涌而出的鲜血。
柳暮山的暗器在盔甲下失去了应有的威力,他的剑法行云流水一般在南雒军中滑过,破开盔甲后全力一刺将一人挑下马去。殷连颂本来是一直跟着他的,奈何南雒军人数太多,他在混战中身不由己地离柳暮山越来越远。他心中焦急,眼前全是兵器闪动的寒光,耳边是刀剑挥舞时呼啸的风声,他一个转身柳暮山竟然不见了。殷连颂一剑斩下两颗头颅,纵身跃到空中,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是混乱的厮杀,那个白色身影被一队骑兵逼到了城墙下。
柳暮山手中的剑越来越快,他知道自己落单了,不断地有刀斧向他砍过来,他弯身躲过横劈而来的斧子,余光中看见马下一柄利刃刺来,身下的战马早已受伤,他猛地勒紧手中的缰绳调转过马头,利刃刺进马颈中,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心中惊惧不已,来不及抬手擦掉眼里的血,耳边又是一阵疾风刮过,柳暮山紧贴在马背上躲过反手刺出去,剑刺在空气中,下一瞬他整个人被抓着胳膊提起来扔到地上。殷连颂远远看着心中大恸,招招下了死手突围过去,南雒兵似乎也疯了,拼了命地砍杀,殷连颂被陷在乱局中前进不得,一口牙都要咬出血来。
那匹战马喉间喷涌着鲜血,倒在柳暮山身旁哀鸣,柳暮山被一股狠厉的力道摔在地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震得发麻,他的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血红色,只能觉出自己被七八个南雒兵围着,有刀光剑影向他砍过来。他浑身失了力气颓然坐在地上等死,耳边风声骤至,清脆的兵器碰撞声响起,刀剑斧子“咣啷咣啷”掉了一地,柳暮山抬眼,一个遮住天际的身影飞身而下,自己腋下抄进一只手来,轻而易举地提起自己飞出了困局。
剑寒川将他扔到城墙上,“先顾好自己。”
混战中苦苦厮杀的江湖弟子都看到了这个如同天降的蓝色身影,心中俱是一震,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似的,将手中的武器挥的虎虎生风。
沈栖梧已快接近力竭,身边的亲卫队早不知被冲到了何处,他在马上艰难抵挡着,突然感到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方才还无一丝风的天地间不知何时起了风。
南雒王靠进狼皮里看着前方的战场,他身下跪着一个身材丰满的舞姬,葱葱玉指递过来一盏美酒,“王,请饮下此杯,祝我王旗开得胜。”
南雒王接过那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他看着前方突然皱了眉,远处的士兵里出现了旋涡一样的波动,就像海面下有一个庞然大物从远处游来一样,那旋涡在人群中波动而来,所过之处兵士纷纷倒地,很快就有新的兵士填补上来,但那旋涡周围却无一人靠近。
剑寒川掌中蓝色光芒愈来愈盛,他走动间身周卷起无数气浪,靠近他的人纷纷觉得置身于寒冬腊月的冰湖里一般,全身上下透着冰冷的凉意。
南雒王踹开身边的舞姬,紧锁眉头看过去,他看清了,那是一个人,气势极盛的一个人,他甚至能看清他身周气流的涌动,一股寒意渐渐袭来,南雒王的眼睛骤然大睁,那人的怀中竟然还抱着另一个人。南雒王惊慌地向后退了一步,他身边的护卫们围上来将他牢牢护在中间。
剑寒川唇角勾起一丝决绝的冷笑,掌中的光芒大盛带着全力击出,冰寒的气流撕裂空气瞬间扑上来,一百个武艺精湛的护卫甚至还来不及挥出剑去就纷纷僵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一寸寸被冻住。剑寒川猛然飞身而起冲上高台,渊虹出鞘带着凛冽的寒光,南雒王瞪大双目看着那寒光越来越近,“噗”的一声,渊虹穿喉而过。
南雒军瞬间失了阵脚,军心已乱,这场战争的局势开始扭转。“呜呜”的牛号角吹起撤退的信号,戎州城趁胜追击,无数南雒兵倒下,无数的头颅被砍掉,无数的血液喷向天空,整个戎州大地弥漫着消散不去的血腥味道。这一场战斗,从报晓鼓绝时一直打到日暮西山,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戎州原先的两万驻军终于赶回,将妄图逃窜的南雒军尽数俘虏。南雒王死于混战,新野城被收回,大明建国后百余年来唯一的一场危机也在半月内被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