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没关系,修吧”
第72章“没关系,修吧”
进入千禧年后,似乎全国各地的城市都在一夜之间加快了发展步伐。大到首都,小到其他地区城市。海桐这样一座以外贸产业闻名的小城,也在时代的巨轮中,一天一个样子来。
只是呢,悬在城市上空的月亮,还跟过去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其明烟酒副食”依然很安静地坐落在柳梢街中段位置,三年前,就从原先的一间门面变成了两间门面。如今过去三年,这家店的英俊店主本来准备再扩大一下规模,但附近也没有铺子要卖了。所以他还是守着这一铺的生意,在迎来送往的琐碎生活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新丧守孝三年,这几年店铺招牌的角落一直悬着条黑纱。街坊们每每闲聊起来,都会为之扼腕叹息——这家人这么好,但却接二连三地发生那么多事,丧父、骗婚、诈骗巨额彩礼、“假”老婆被捕……很多普通的家庭一辈子也遇不上的倒霉事,一股脑地朝他们身上压过来。
郑其明啊,多么好的一个小伙子。英俊帅气的大孝子,生意也做得不错,这两年家里的一系列祸事轮完以后,小卖部的生意愈发蒸蒸日上了。但他条件这么好,居然还单着。
“都结过婚了,也就那样,还结婚干嘛。”
郑其明总是带着点极为清淡的笑意,向那些热心给他张罗对象的街坊邻居们说,可惜屡禁不止,争着抢着要把自己家近亲远亲的适龄对象往郑其明这里介绍。
“我守孝呢,这几年真不考虑。”
没辙,他只好用这一招先来堵住别人的动作。街坊们回过劲儿来,是哦,郑其明没爹了,于是又一连声地替他叹惋起来。
郑其明知道自己落在世人口中满是可怜、遗憾,“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但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亦未抱怨过世事不公——唯独有一样,要是郑曙光能活得更久一点就好了。
但他又想,郑曙光走的早,心满意足地把自己的婚姻大事交到陈阿满手中便撒手人寰,所以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也是一件好事。
郑曙光要是知道,又该会多么自责跟受不了。
这场荒诞影片般的闹剧,终于以他的“不起诉”落下帷幕。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郑其明其实是有些恨自己那些割舍不下的心软的,但最终,也没改变什么。
一团乱麻般的感情早已千疮百孔无从梳理。面对陈阿满那些支吾的、充满乞求的剖白,郑其明不愿相信,也无力再追究。说他是慈悲心软也好、藕断丝连也罢,把陈阿满从家里赶走的那天,郑其明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切断一切,重新开始新生活的。
只是他没想到,陈阿满走的时候,还是把那枚如意锁吊坠,偷偷放在了小卖部的柜台里面。于是他这场“切割”,倒也不算100%彻底。过了好几天以后,郑其明才发现。原本想一扔了事,可这个老银吊坠终究是被锁进了柜子里,好好地放着,连同那个毛毛熊一起,成为家里杂物间那些不见天日的东西的一部分。
最近房子又重新修缮了一遍,二楼的阁楼要加高,还要再另外开一扇通风的窗。他在收拾杂物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两件东西,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划过。
“阿明,在吗?”
楼下响起喊声。
“来了。”
郑其明应着,把吊坠塞进口袋,下了楼。隔壁饺子馆张姐笑吟吟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叠照片,冲他晃了晃。
“我从东街王媒婆那要的,条件、年龄都跟你般配。你先选选。你爸走了快三年了,孝期马上过去了。再说,他又不忌讳这个,肯定盼着你好。”
郑其明恍然了一下,惊觉居然过去三年之久了。三年来,他的时光像按下了收音机上的慢放键一样,周而复始,自己一度认为时间在自己身上停滞,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他还是住在这里,守着这家两间门面的铺子,来买东西的有70%的都是熟客,他可以叫出许多人的名字,货架上的零食烟酒品牌也没有变过,因为卖的好的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
他亦还是孤身一人。
居然有三年了。
新丧期即将过去,街坊都替他着急,催着他赶快走出来步入新生活。
“您放着,我有空了看看。”
郑其明道,张姐正举着照片,一张张地介绍基本情况,那些话一个字都飘不到他耳朵里去,脑海中混混沌沌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姐已经走了。郑其明伸手拿过那些照片,正要放进抽屉,一个东西从口袋里滑了出来。
是那枚银吊坠,链子断了。
他条件反射地蹲下去捡起来,把这枚银制的小锁握在手心摩挲,银子果然温润,只消用掌心这么一捂,便能很轻易地沾上体温,不再冰凉。
郑其明着了魔一般站起来,锁上小卖部的门向外赶。
因为链子断了,是需要修的。
菜市场角落里有个小摊儿,专门做这些配钥匙、修链子的手艺。郑其明赶过去的时候他正要收摊儿。
“这个修是可以修,就是连接处看得出来,只能这么接上去。”
“没关系,修吧。”
摊主很熟练地滴上金属胶,又拿电焊枪加热融化,断掉的链子重新接在了一起,但中间横着一道丑陋的黑色痕迹。
“已经断掉一次了,怎么都恢复不了原状的。只能这样了。”
摊主把吊坠往郑其明手里一塞,收拾着做活计的小箱子,便离开了。
郑其明把银吊坠在手里握了握,放进衣服兜怕掉,菜场人又多,索性挂在了脖子上,温凉的如意锁贴着他的皮肤,很快又变热了,像是跟自己的体温融为一体那样。
夕阳西下,晚饭时节,菜场的菜贩正在收摊退场,郑其明碰到卖水果的老吴,把卖剩下的1个甜瓜,慷慨地赠与他吃,让他晚上回家切个盘。
郑其明抱着甜瓜,踩着一地夕阳往回走。这样熟悉的场景,三年来他看过很多次,许是重新挂上这枚旧如意锁的缘故,那些尘封许久的、自己再也不愿想起的记忆开始汹涌地决堤。
这个白菜摊是那个人经常光顾的、这家的猪五花那个人说会偷偷注水、这个老伯的苹果最好、这个奶奶的空心菜最新鲜。菜贩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可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买一束花不?最后两把了,卖了收摊。”
苍老的、颤巍巍地声音在背后响起,郑其明转头,见是一个头发梳地很干净的阿嬷,胳膊上挂着个竹筐,里面剩下两小把茉莉。
9月居然还能有茉莉,一定是拼尽全力开到了这个月份。
阿嬷用竹筐轻轻碰了下郑其明的胳膊,郑其明摸了摸口袋,带出来的两块钱刚才修链子的时候全花了。
他想了想,然后蹲下来道:“阿嬷,我没带钱。但我有1个甜瓜,拿来跟你换这两把茉莉,行不行?”
他把甜瓜举起来,玲珑莹润,散发着醉人的香甜。
阿嬷把两小把茉莉放到他手里,咧开没牙的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