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
屋里两人,闻声而起,门开,门合,四人相对。
一中年男子,面容清朗,神采飞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若胭隐隐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正欲凝神思索,旁边一人一步迈过来,颤声低唤,“二妹妹……”
似熟悉又陌生的呼唤,若胭循声望去,瞬时石化,一少年眉眼清俊、身形清瘦却挺拔,正激动的看着自己,一年未见,虽然模样变了许多,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大哥哥!”
确实就是梅承礼!
若胭出嫁那天悄然离家出走,已一年不见人影的梅承礼!
若胭惊呼一声,一个疾步冲上去抓住他胳膊,睁大眼睛细细打量,眉还是那眉,眼还是那眼,可是眼前的少年与梅府里厌厌倦怠的大少爷完全不同,黑了、瘦了,想是因为独自在外,受了不少苦头,可是眼神闪亮坚定、背脊□□,一身青衣短装,比起当初的儒衫宽袍来,更显得精神抖擞、干练利落。
他就那么站着,微笑着看若胭,被风沙细细磨砺过的目光温暖柔和,让若胭想起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漠,沙丘起伏、绿洲点缀,风沙偶然扫过,浮起一片苍茫尘埃,尘埃下埋藏沧桑心事,但是阳光从未离开……
梅承礼变了,脱胎换骨,已不再是那个被张氏攥在手心里哄着、纵着、骗着的梅家大少爷,成了另一个笑看风云、心境淡泊的浪子。
若是杜氏看到此刻的他,会怎样?
“二妹妹,我已经弃文从武了,过往种种皆已化作云烟。”
梅承礼含笑向若胭介绍,“二妹妹,这位是我恩师,我浪迹在外,有幸得遇恩师指点迷津,照料起居、传授武艺。”
若胭一进门,刚看了那人一眼,就被梅承礼吸引过去,紧接着兄妹二人久别重逢,叙旧悲情,竟把旁人忘记,此刻竟梅承礼提及,才恍然又细细将那中年男子打量,愈发的觉得眼熟,听说是梅承礼的师父,想起云懿霆早就说过此人,当下上前行礼,“我听三爷说过,你是……”
那中年男子微微笑,摆手打断她的话,温言道,“在下陈煜,再次见到姑娘,果然姑娘已经嫁给云三,甚好,甚好。”
看来以前的确见过!
若胭飞快的回忆,电光火石间想起一桩旧事,脱口而出,“不错,我想起来就是你……”
云懿霆目光倏的收紧,微微眯起,从若胭脸上缓缓移到陈煜脸上,沉沉的道,“我倒不知,你们曾见过。”
若胭心口一滞,想起江玮那张恶心的面孔,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若是云懿霆得知自己被江玮拦路意图非礼,会不会疑心自己不清白?他是那么小心眼的男人。
迟疑之时,已听陈煜淡然笑道,“去年中,路途偶遇,匆匆一面,若非前夜与你痛饮,听你一语醉言叫出个名字来,我也不知。”
爆料了!
若胭愕然看云懿霆,他不是说自己极少喝醉嘛,怎么这人一开口就说他醉酒,嗯,还醉后喊自己名字,哼哼,我一直耿耿于怀自己做梦叫他名字是件丢人的事,这下好了,扯平了,转念又细思,陈煜说是他见到自己前一晚喝酒的,然而那天赏花时,云归雪清清楚楚的说,前一个夜里,有刺客夜袭云懿霆,结果因祸得福疏通他脑后淤血,后听云懿霆提起陈煜痴迷孟彩衣,必定会来京州找他,那时还担忧陈煜会为了孟彩衣与云懿霆势不两立,今日亲眼见到,恍然释然,更将当时七拐八弯的密事理清,所谓因祸得福一说完全子虚乌有,云懿霆假昏之事自己早就知情,不说也罢,却没想到那夜里,两人不是在打架,而是在喝酒,就觉得自己这颗心被戏弄了。
云懿霆似有感觉,侧脸看过来,笑容是无奈的宠溺,语气淡淡,“不错,一别一年多了。”抬手将她鬓边的几丝头发小心的抚到发髻上,在拨弄簪子时,恐弄痛她,双手一起,动作温柔细致,旁若无人。
陈煜和梅承礼看得目瞪口呆。
若胭略放了放心,听这话,没有追问的意思。
梅承礼这才注意到云懿霆,拱手道,“云三爷。”
他叫不出“妹夫”这两个字来,不仅因为云懿霆比他年龄大,还因为他对这个妹夫没什么好感,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这个妹妹嫁给他实在亏得慌。
“回来就好,坐下说。”
云懿霆点头,当先坐下,将若胭环在自己身边,心平气和的道,没有在意他的称呼,事实上,大家都这么称呼他,梅家的人也一贯如此,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梅承礼则认真的看了看他,除了觉得这个妹夫生的的确不错,还格外多看了两眼他搂在若胭腰上的手,不觉脸上就显出惊愕来,他生活在梅家,所有人的关系那么僵持而敏感,何曾见过这样的亲密举止,无怪乎大惊失色。
众人入座,若胭反复将他端详,似乎自己脸上长的是杜氏的眼睛,多看一眼,就算代杜氏了结心愿,只是越看越想起杜氏之死,霎时间泪如雨下,扑扑的湿了整个脸,也模糊了眼前那张益发肖似杜氏的面容,是啊,历经风霜之后的梅承礼,五官轮廓更显分明,俊秀中透出坚毅、洒脱,像……隐藏的另一个杜氏。
“大哥哥,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嘱托,母亲走了。”
梅承礼挺直的身体猛的颤抖一下,晃了晃,慢慢稳下来,那双闪亮的眸子像燃尽的火堆,暗了下去。
不知道梅承礼得到这个消息会回想起什么,他曾用歇斯底里而又悲凉的语气哭诉,说自己回忆成长的十六年里,对母亲的印象是空白的,如今,母亲离去,再也回不来、看不见,不知道回忆里会不会多一点什么。
若胭依旧抓着他的胳膊,抓的很紧,梅承礼许是感觉到痛,茫然看她,怔了怔,生疏的帮她擦了擦泪水,自己却眼皮一颤,滚出两行泪,轻轻的、轻轻的问,“她,走时,想我吗?”声音明显不再如刚才的清亮。
若胭泪眼看他,点头,“母亲一直牵挂你,恋恋不舍,直到合眼。”
梅承礼身体又颤了颤,沉默僵硬得如同死去,久久未出一言。
“二妹妹,我……”
梅承礼想问什么,可是话到嘴边,连自己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果然感情的空缺是件多么可怕的事,连回忆都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若胭掉着泪问,“大哥哥,你……回家去吗?”
既然回到京州,难道不是为了回家?
梅承礼默然片刻,沉重的摇头,“没有必要了。”
若胭一时无言以对,心中明白梅承礼这次本是为杜氏回来,既然杜氏已死,连“故地重游”的最后一点兴趣也没了。
张了张嘴,若胭犹豫着要不要劝说他回去看看张氏和梅家恩,梅承礼却阻止了她即将出口的话,“我这次回来,本来挣扎了很久,依旧彷徨,但是很想见她,想告诉她很多话,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个结局,我从未想过,现在想来,其实也算不得突兀,凡事皆有因果缘故,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也没有留恋了。”迟疑片刻,终是问道,“母亲,冢在何处?”
“依母亲遗愿,焚灰返蜀,巧云和从敏护送的。”
“焚灰?返蜀?”梅承礼大惊,“梅家祖籍延津,老爷怎么肯?”
若胭冷笑“有何资格不肯?老爷与母亲已经和离,白纸黑字红指印,连母亲的丧事都是在半缘庵主持的,魂归何处,还与梅家有何干系?”
梅承礼一惊而起,又徐徐跌坐,脸色煞白,双目无神,转眼间憔悴不堪,默然良久,忽嘶声一笑,悲怆至极,“好好,和离了好,她终于解脱了,我也解脱了,从此都与梅家没关系了。”
“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