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双杀 …
眼见着陆小凤深蓝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叶孤城的身体仿佛是微微松弛了一下,腰部的筋肉也似乎有放缓了几分的迹象。西门吹雪见状,面上微微松动,将原本拿在手中的茶杯置于一旁,并不开口说话,却稍稍倾身过去,靠近了叶孤城,将双手放在了对方的腰间,用拇指在上面的几处位置按了按,不出所料地发现了那肌理之间的紧绷。“……疼得很?”
“……是有一些。”叶孤城没有掩饰或者否认,直接应道,事实上,即使西门吹雪早在事先就已经细心地替他在身下放上了柔软的棉絮绣垫,但像这样如同平时一般习惯性挺直了脊背端坐着,却依然让叶孤城觉得不适,伤处隐隐疼痛不止,可既然是很久未见的友人到访,依着叶孤城的性子,也万没有不见的道理……
西门吹雪眼见男子眉间隐着一点颇为不适的忍耐,便闭了闭眼,感受到掌中那修颀而微微僵硬的腰身,以及腰部上几不可觉的绷忍意味,使得面上原本从今天一早便一直冷沉着的神情,就仿佛更加低寒了几分,但下一刻开口时,语气中却是有着一丝与此刻的神色截然不同的温和味道:“……回去多休息一阵,可好。”
也许是眼下确实觉得难受得很,叶孤城这一回终于不再像往常那般,不愿在除了房内以外的地方,与对方太过亲近,因此对于西门吹雪接下来小心地抱他起身,回内殿之中的举动,叶孤城并没有拒绝,任凭西门吹雪抱着自己走过几道花廊,回到了可以静心休息的地方。
后背轻缓地落在了一团柔软的被褥间,叶孤城的手动了动,刚想稍微调整一下姿势,还没有来得及动作,站在床前的西门吹雪就已轻轻扶住了他的肩,帮他侧过身去,随即就用右手缓慢掀起了叶孤城的雪白的外衣后摆。叶孤城见状,微微皱了一下眉峰,道:“……西门?”
外衣的后摆位置处还是净白无疵的,但眼前遮在外衣里面的精纺雪缎长裤间,却隐隐透出了一点红痕,西门吹雪神色不变,一面用手去松开叶孤城腰上的系带,一面将那长裤稍微往下褪去了些,果然,里面贴身的下裳处,洇着一小块刺目的殷红,在浑白的衣料之间,尤其显得格外鲜明。
西门吹雪也不言语,片刻之后,就去取来了崭新的衣物放在一旁,然后替叶孤城脱下了稍微染上一点血迹的长裤和下裳,用拧干了的热手巾小心地在伤口附近擦拭了一遍,清理干净,这才帮他一件件换上崭新的下衣,重新将腰带系上,动手小心地让男人平稳地躺好。
叶孤城合上双目,静静躺了片刻,忽然开口道:“……西门,帮我倒杯水罢。”
西门吹雪听到叶孤城想要喝水,于是便很快就拿了一杯热茶走回到床边,叶孤城见状,用手肘撑在榻上,刚刚想要将上身稍微抬起一些,去接过杯子喝水,就被西门吹雪用左手轻轻按住肩头,不让他动上哪怕一下,仍然继续平稳地躺着。叶孤城抬眼看向对方,却正好迎上了西门吹雪紧抿着的薄唇,西门吹雪微微俯身靠近,伴随着一缕与梅花相似的清冽气息缓缓地围拢过来,一股温度恰到好处的热茶便被缓缓渡进了叶孤城的口中,使得他不必抬起上身,去扯动身下的伤处,就可以润一润喉咙,不急不缓地从容咽下那温度合适的茶水。
直到将叶孤城唇上残留着的一点水渍吮净,西门吹雪才慢慢离开了那丰润的双唇,道:“……可还要些什么。”用手替叶孤城拢了拢刀裁一般的墨色鬓角,将冷峻的眉峰微微皱了一下,“……抱歉,昨夜弄伤了你。”说到后面,声音就似乎是比平日里又低沉了几分,隐隐透着懊恼。
叶孤城完全听得出对方语气当中的歉意味道,于是抬眼打量了一下坐在身旁的西门吹雪,眼前的这个冷酷而骄傲的男人,也许平生只有在他一个人面前,才说过道歉的话语……
身下不能对人言说的那处位置仍然持续地一阵阵疼痛,叶孤城将右手微微一抬,就放在了旁边西门吹雪的腿上,用那仿佛琉璃一样的狭长双目静静瞧一眼西门吹雪,随即就扬了扬唇角,似乎是想要做出一个笑意模样,说道:“……我从前还以为,你从来不向别人道歉或者道谢。”
西门吹雪握住叶孤城放在自己腿上的那只颇凉的手,轻轻收拢在掌心里:“……既是如此,你现在,可是在笑我。”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西门吹雪向来微觉苍白的面容上仍然是没有任何笑意的,但眼底的神情,却已经变得非常柔和了。
叶孤城听了,微微将双目合了一下,眯起眼看向西门吹雪,眉宇之间,依稀令人觉出有一丝松融的温暖意味,道:“……不行?”
西门吹雪垂目看他,那人的脸上此刻隐隐有着一丝罕见的憔乏模样,面色也不是十分好,陆小凤刚才以为他生病了的猜测,并不是没有根据的……西门吹雪低声说了一句,道:“……自然不是。”说完,把一直握在掌心中的叶孤城的手递到唇边,将淡淡的一吻落在上面。
叶孤城稍稍抬眼,迎上了西门吹雪的目光。对方的这一双眼眸和叶孤城自己的并不一样,不是那种寒星般的明亮光利,大多数的时候,其实都是墨深无底,没有波澜的,但现在,就却在里面掺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些许阴霾。叶孤城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于是在沉吟了一下之后,便将西门吹雪的手轻轻拉了过来,触在自己的双唇上微微摩挲,流连了一阵,使得西门吹雪的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西门,何必还在想这些……不过都是些小事而已。”
西门吹雪皱起剑一般的眉。他冷酷高傲,他不近人情,他从来不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有任何置喙,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正在后悔。“……原本便不应当做此事。是我忘情了。”
仅仅是从前在两人每次燕好之际,他就总是会或多或少地弄伤了对方,何况以叶孤城现在的身体状态,本来就已经是完全不能够感觉到丝毫情事所带来的享受,因此就更使得这样的情况,变得雪上加霜……
昨晚那一场几乎没有太多理智的欢爱,对他自己而言,确实是一次销魂夺魄的经历,而对叶孤城本人来说,却根本就是一次漫长的折磨罢了……
明明是两个人之间的情事,现在却只有其中一方得到了享受,而另一方,却要忍受痛苦……
一想到今日一早揭开被子时看见的满床狼籍,以及叶孤城身上被折腾出来的伤势,西门吹雪就不由得眸色越发暗沉,心下甚至已经开始隐隐地对这种延续至今的古老行为,产生了一丝厌恶之感,如果不是现在叶孤城身体不适,需要有人来贴身悉心照顾的话,西门吹雪眼下就根本不会还留在房中,而是出去到平时练功的地方,以无休无止的习练功法,来宣泄心头的阴郁和懊躁。
叶孤城看到西门吹雪眼下面容上的神色,对于他此刻心中所想,也就大概知道了一多半,因此便将西门吹雪那还停留在自己唇上的冰冷指尖不轻不重地噬咬了一下,道:“……这等男欢女爱之事,原本便是天道,人生性就是如此,并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更不是错。”
叶孤城所说的这一番话,其实西门吹雪又岂会不明白……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想要露出一抹令他思念了许久的笑容,却偏偏由于没有办法在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展现出任何真正微笑的情绪,因而只能仍然表露出一副无喜无悲、即使是面上做出了微笑的形容,却依然不能让平静的眼中染上丝毫温暖和愉悦的冷淡模样,西门吹雪的眼底就不禁闪过一丝几不可觉的怜惜,顿时就想要伸手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拥住,却在动手之前,总算还记得对方此刻并不适合有什么移动举止的身体,因此便只低下头,在叶孤城的鼻梁上印下一路细细的碎吻。“……叶,即便只有些须希望,我也一定会为你找到治好的办法,让你恢复如初。”
叶孤城听了,面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淡淡垂目,说道:“……西门,这些年来我也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些,你又何必过于认真……顺其自然也就是了,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西门吹雪凝视着叶孤城的面容,片刻之后,才一字一字地低声道:“……你,言不由衷。”
一个武功修为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的人,一般来说,即使容貌长得普通了一些,但由于精神气势与常人分外不同的缘故,因此也会平添上了几分吸引力,而哪怕就算是天生长得再如何丑陋,但只要五官并没有缺损,还算是正常,那么这个人的外表所带给别人的感觉,就也不会太差到哪里。
叶孤城原本容貌就已是绝顶,兼之修为高深,又自幼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与熏陶,加上后来久居高位,因此举止形容之间,就令人越发地不敢逼视……也许旁人还不曾觉得有什么异样,但西门吹雪是向来与他耳鬓厮磨的人,因此就知道他现在和当年最初见面之时已有不同,那周身原本就细微至极的汗孔,如今似乎都已经用肉眼无法看见,肌肤如同裸玉一样地光滑无疵,指甲的颜色当中没有掺上一丁点杂质,纯粹得就如同十片薄薄的水晶……而这所有的一切,则完全都是因为叶氏的祖传功法,已经被他练到了登峰造极的缘故。
但就是这样的叶孤城,却会隐隐给人一种并非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的感觉,也许在亲近的人面前,他还可以因为言语温和,举动亲近而让人觉得好些,但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叶孤城就分明完全是一派彻彻底底冷酷无情的模样,是一块血冷心凉的冰石……面对着这样一种连强烈的情绪起伏,都几乎没有多少的身体状况,他自己,又怎么可能会毫不在意?
叶孤城沉默了片刻,既而就开口道:“……何必又说起这些。若是有转机,就自然会有,而若是一直如此,那也没有什么办法。”听见叶孤城这样说,西门吹雪就不愿再让他心中想到这等感怀不悦之事,因此也就不提这些,只转开话头,谈些其他方面上的事情。
两人说了一阵,就渐渐谈到了太平王一事上,叶孤城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西门吹雪修长的手指,道:“……太平王手握五十万精兵,父亲登基后第二年,便已让我派可靠人手暗中渗透进太平王一系,探明其派系当中各官员名单,以便掌握之后,逐渐将其按情况或是调动委任,或是私下控制,暗中分化瓦解太平王一系将领手上兵权……只可惜时日尚浅,为避免显露形迹,眼下还并不能有太多收获……如今太平王势大,若是一旦有变,实是大患……”
西门吹雪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但叶孤城却依然捕捉到那一丝稍纵即逝的冰冷而锐利的味道,于是便抬一抬眼,看向了身边的西门吹雪。
在很多时候,甚至彼此间不必多说什么,他们两人就能够大致猜到对方心中的想法,因此西门吹雪在方才叶孤城说那一番话时,就已经基本猜测到了对方的意图,“……何时动手。”
叶孤城唇边扯起一丝赞赏的弧度,他们二人之间,果然是不需要说得太多,就可以领会到彼此的心中所想:“……前时刚刚传到我手中的消息,凤翔府参将右军都督李承德,暗中实乃太平王核心一派之人……可惜太平王为人谨慎,不信旁人,除了自身之外,即便是心腹亲信,也不知他手上派系当中究竟都有什么人……否则只须生擒李承德,就能逼问出颇多情况。”
叶孤城面上无波,淡淡道:“我这位九皇叔果然行事小心,只看平日里一干迹象,任谁也不会想到,李承德却是暗中效命于他麾下……”
冬日里的江水,冷寒沁骨,岸边甚至还冻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凌,一条不大的船在江面之上快速地顺流行驶,这样的速度,连普通的奔马也远有不及。
西门吹雪一袭白衣静静立在船头,直至站了一阵工夫之后,这才回到了船中,对里面正斜靠在一张软椅间的男子道:“……外面,似是快要下雪。”
那人闭着双目,淡淡嗯了一声,西门吹雪低头看一眼对方白袍素带,神色平静的模样,用手轻轻抚摩了一下他右眼角处那条长长的红痕,道:“……你伤势未愈,我一人前去即可。”
叶孤城睁开眼,抬手握住西门吹雪正抚在自己眼角上的指尖:“不行。此次前往凤翔,李承德原本是江湖出身,仇家众多,如今身为参将右军都督,身边护卫重重,兼且又有一众高手贴身听命,若要十拿九稳,不留半点蛛丝马迹,还需你我二人一同前往才是。”
他握了握西门吹雪冰凉的手指:“我不能离京太久,如今趁年节期间,眼下走水路,不但能够最快到达凤翔,我也可以借此时日将养伤势……待到上岸之际,应该就已经并无什么妨碍。”
西门吹雪不是不知道这些,但仍然还是记挂着叶孤城身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势,于是便低下头,在对方的眉心轻啄了几下,说道:“……若是还有不适,就对我说。”
叶孤城听了,微微低声’唔‘了一下,算作回应,随即就说道:“若是从堂中派人前来,只怕需要相当的人手,就定然无法掩藏形迹,容易留下破绽,因此只有你我二人一同出手,才算稳妥,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李承德十余年前曾经出身江湖,由于行事向来狠辣无状,因而致使仇家众多,即便近年来,也依然陆续有人寻仇,你我此次所为,也只不过会被当作江湖中人寻仇所致,不会引起太平王疑心。等到除去李承德,朝廷中自有合适人选接任凤翔府参将右军都督一职,统领三营兵马……可惜太平王身边有大军重重环卫,哪怕武功天下第一,也毕竟仍是血肉之躯,并无通天之力,否则,我早已暗中将其戮于手下。”
西门吹雪看一眼窗外:“……还有不足两日,便至凤翔。”叶孤城点一点头:“上岸当夜便动手,事后无须耽搁片刻,立时就返回京都……若是顺利,初十就应该可以回到府中。”
此次计划除景帝之外,就只有如今船上的几名太子府中人手知晓,并且于时间之上,也安排得颇为紧凑。在有的时候,其实权谋纵横未必就是当真最重要的,而直接以雷霆手段将敌对的一方抹杀一空,却通常是最为简单,也是最为有效的方法。
黑蒙蒙的夜晚,大雨倾盆,将天地间冲刷得干净至极,也将积雪都化洗得尽了。
堂上主位间坐着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精神足满,面色微黑,一派气定神闲之态,身后则立着几个人,静站着一动不动,双眼皆是微微眯起,一副似是正在静心养神的模样。
“李大人,王爷的意思,周某已经为大人带到了,大人如果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在下自会回去禀报王爷。”客位处坐着一名普通衣饰打扮的中年人,面白微须,一副文士模样,此时正神态温然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上首的锦袍男子,面上略微带着一丝恰倒好处的笑容。
李承德的目光从对方身后的四名青衣打扮的侍从模样男子身上扫过,然后便望向那文士形容的中年人,言语之间,颇为有礼地说道:“周先生一路来此,想必也是辛苦了,眼下天气不宜上路,不如便在此处耽搁几日,稍作休息,也让李某能够稍尽地主之谊。”
周谨闻言,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人多眼杂,周某奉王爷之命暗中前来,身份毕竟是不宜公开的,以免落在有心人眼中。”他但笑不语,一手托着茶盏,一手稍稍朝头顶上方位置指了一下:“……那一位,可是无时无刻不在忌惮着王爷……还是谨慎些,这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