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飞花
夜场――
震耳欲聋的音乐遮住了凄迷,“国色”酒吧的靠最里边的卡座间,对坐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人按着个牛皮文件袋,修长的手指在纸皮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有些懒洋洋地松垮。对面的那个额发半卷的男子,却是少见的严肃表情。两个中间放着几瓶酒,都没怎么喝过,倒是烟头丢了一桌子,二手烟的味道,伴着更多的是愁绪。
林修远隔着烟雾看了姚琅几眼,将牛皮袋推了过去:“我收了严笑的钱,你却让我给他一半的信息,要是被发现,你知道后果?”
姚琅吐了一个烟圈,淡淡地说道:“你不说我不说,哪来什么后果?最糟糕的后果也不过是令他更恨我,还能怎么样?”
林修远哼了一声,没接他的话,只将视线调整过来,扫了姚琅身旁放着的拐杖一眼:“你对他的事情那么上心,对自己却不闻不问……你真的不用我帮你查么?知道你最近穷,最多,我不收费。”
姚琅笑了笑,绝美的容颜下透出一点苦涩:“不用了,查来查去没什么意思,就算我能知道是谁做的,也不能拿人家怎么样,我只是个穷苦落魄的精神科医生,不是黑社会老大,也不是财阀大亨,算了,就当是赎罪吧,当初若不是我一时疏忽,笑笑也不用受那么大的罪,是我亲手把他送进精神病院的,他恨我也是应该,我在他面前装装可怜,也许还能多撑几个日子。”
林修远眼底闪了闪:“既然你喜欢作践自己,我就当没说过,保重。”他站起来,拢了拢风衣,临走的时候又盯了姚琅一眼,又添了一句,“我先走了,别说我不提醒你,那个小白脸还没有放弃你,整天在这一带闲逛,你要是不想看他被人打死,就用点心。”
夜场的灯光一闪一闪地落在姚琅的脸上,令他的表情变得模糊而悠远。
他熄灭了最后一支烟,夹起文件袋,沿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潜了出来,直到周围的空气变得清新如常,他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回野相游园,而是走进了附近的一间咖啡吧坐下来,手里的资料被装订成册,每张图都是高清打印,按时间顺序做好了标记,最远的一张,是旅行社的组团名单,接着是旅□□程和路线,沿途亦有下榻客户的资料,陈之的名字赫然在目。
雪山崩溃的时候,没有立即出死亡名单,经过搜救,只确定了人员失踪的情况,后来才陆续找到了一些尸体,而陈之这个人一直都在失踪那一列。直到两年以后,才正式宣告了死亡。
姚琅在灯下一页页地翻看,翻到后面,看到了几张新的照片,从拍摄角度来看,应该是林修远拿长焦偷拍的,拍到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只有个半侧面,但从林修远提供的3D建模数据对比情况来看,他确实是陈之本人,陈之身边还站了个齐耳短发的女人,甜甜蜜蜜地挽着陈之的手臂,姚琅觉得有几分眼熟,却不太想得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不过有一件事情能确定了,那个被丁漠染牵肠挂肚的男人并没有死,他回来了,还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站在朋友的立场,姚琅很想把这些资料都给严笑看看,但想起先前答应帮丁漠染治病,这样的念头又消沉下去。
严笑不太懂得表达喜欢,更没有追女孩子的经验,而他这方面又很保守固执,如果严笑与陈之正面相逢,铁定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陈之是什么样的人,姚琅没兴趣知道,但一个能把自己驻扎在别人心里那么久那么深的人,要不就是深情如许,要不就是衣冠走兽。
姚琅不肖多想就能确定,陈之是属于第二种的。他如果真的活着,应该在第一时间联系身为女朋友的丁漠染。
可是他没有。
如果丁漠染知道陈之还活着,会离开严笑吗?严笑受得了这个打击吗?他会旧病复发吗?
抑郁症的复发率有多高,姚琅很清楚,这些年来,他一直死皮赖脸地守着严笑,也是有原因的,他已经亲手断送过严笑一次,他不想有第二次,第三次。
还有丁漠染的病真的好了吗?只有身为医生的他,才知道这种病的反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很多抑郁症病人上一刻还能欢脱得像哈士奇,下一秒就走了天台看人世最惨烈的风景了。无数的教训就摆在那里,书本里的案例,以及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姚琅并不认为严笑能治好丁漠染,丁漠染的病史很长,并不是严笑带她打打游戏,解解压就能解决的。
丁漠染的病情暂时没有恶化,不过是因为没有接受新的刺激。
如果丁漠染知道陈之是个这样的人,她的病情会加重吗?这样的假设,同样是个不能验证的危险命题。
姚琅轻佻的脸上,少见地浮起凝重,他皱了皱眉头,将资料重新装进了文件袋里,出神地想了一会儿,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
他站在咖啡吧外的垃圾桶前,看着火舌一点点地将资料吞掉,心里才稍稍安慰了一点。只要林修远不胡说八道,这个秘密就烂在这里了。S城那么大,丁漠染又跟严笑一样喜欢宅在家里,他们一定发现不了,既然严笑非要缠着丁漠染,他便帮忙达成这个愿望。
毕竟是欠了他的。
姚琅拄着拐杖,仰起脸看看并不明朗的天,习惯地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才想起烟已经都抽完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
而就在他离开不久,酒吧的旋转门用力地被人从里边撞开,一个穿着艳红连衣裙的女人踉踉跄跄地奔向垃圾桶,跟着便是一顿狂吐。
两名男子跟着她走过来,将她架在肩上,其中一个眼神玩味:“嫣姐,有什么不开心的,非要借酒浇愁,你不还有我们吗?”
那女人吐得天昏地暗,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她愤恨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扑向那男人,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姐?就凭你也配叫我一声姐?贱人,要不是你,我老公会要跟我离婚?贱人!”
她尖叫着要踹那男人,那男人却并不躲闪,反而好脾气地接住了她软趴趴的身子。他柔声道:“好好好,我是贱,是我贱,但事情都发生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老公他根本不爱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那女人奋力推了他一把,男人只退了一步,她自己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指着那男人吼:“滚!我不想看到你们!都给我滚!”
她想起什么似的,从随身的小坤包里摸出一把钞票,劈头盖脸地向那男人砸去,那男人满眼惊喜地伸手去接,却不料一阵大风吹来,钞票一张张改变了方向,朝着那女人身后飘去……
钞票没能砸到那贱男人脸上。
女人的掌心撑着地面,下意识地要找些别的东西来砸,可是却抓了满手的黑烬,这时一小片碎纸旋转着落在她猩红的长裙上,女人一眼看清了纸片上廓轮清晰的那张脸,她喃喃地念出两个字:“陈之……”脑子里一个凌厉的念头闪过,醉意像是醒了一大半。
陈之的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照片是谁拍的?
对了,丁漠染……丁漠染一直不肯接她的电话,她也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丁漠染关于陈之的事……她挣扎着去找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屏幕黑漆漆的,映着她苍白的脸,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唯一可以掌控的好朋友,已经不理她了。
丁漠染对她许嫣那么狠,她还帮着丁漠染做什么?陈之是死是活,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许嫣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若无其事地理了理鬓边的乱发,颔首对刚才与她纠.缠的男子说了三个字:“跟我走!”转身踩着高跟鞋,俨然是高贵的女王,扭着腰肢,潇洒离去。
陈之的照片在风是翻了几翻,终是正面朝下,再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