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慕青一宿没睡窝在厅堂的软椅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焦躁气息,惹得齐三和陈冲都躲的远远的,只见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样子却是死气沉沉,轻声指点齐三哪里错了,也不动手不离椅,似乎眨一下就能睡过去,可偏偏撑着一双眼,让两人看的心里发慌。
下午慕青早早的离了店,对身后的齐三说:“该说的该教的我都没藏着,你现在欠火候只是因为手生,多练习经验自然会积累,你自己还要有觉悟,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要大胆实践出来,不要怕浪费材料不要有顾虑,手艺本身也是一种艺术。”她点到为止,看着天色尚早于是吩咐了齐三按时锁门,自己独自回到了周家。
开了后门,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洒扫的,浆洗的,屋檐廊庑下影影绰绰,谁也没有在意慕青的经过,可就在拐角处却被一道声音震了下,红雀站在一个柱子旁,身形被那柱身遮着,似是早早就立在那里了。
慕青回过身,见她穿了件红色的小棉袄,下面是同样红色的妆花棉裙,若皮肤白一些再年轻一些,也是个水嫩的,可如今这身却如一枝凋落的花插在绚丽的瓶内,已有暮年的感觉。她站在廊侧转了身对着她道:“慕青姑娘莫不是要去见我们大少爷?”
慕青确实要去找周瑾生,听她说:“姑娘你回来的晚了,我们少爷出去了。”她对她笑,虚浮的黄色面皮上一弯眉略展的笑着,似是含了太多的世故,笑不达眼底,却是一副热情的神气:“我们是做下人的,姑娘您相当于我们半个主子,可有些话还是僭越了,姑娘不妨听一听。”她话虽如此,却无半分下人的奴颜婢膝,反而有些主子训斥奴才的气势说道:“那天大少爷回来的晚,从外面进到这院子里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本就是那样的人,我以为就该这样,可没想到少爷忽然开了口,第一句便是问慕青姑娘的去处,我那时惊慌,”说道这里,红雀的手已是微微的颤抖,可依旧笑的客气说:“那时候心里很埋怨姑娘,一个姑娘家那么晚还不回家,能在外面做什么呢。我如此想,想必少爷也是这么想的。”
见慕青沉默的垂着眼,红雀的眼里已闪过一丝讥讽的异色,可面上依旧笑着说:“这外面有多动荡多辛苦想必姑娘是不能理解的,以前我也不懂,可后来被遣出了府,嫁给一个送水的,我家院子不远处住着一恶霸,我男人窝囊,我生生受了好几年的□□,在外面被糟蹋了回家还要被丈夫侮辱打骂,不敢去药铺,因为要花钱,所以我只能拼命的忍着。”她不在乎慕青吃惊的神色,像是随意的说着,说一个旁人的故事,“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回这院子,梦里尽是我在这院子里的光景,醒来觉得还不如死了好。姑娘生的好看,出了这府不知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在这院子里,姑娘还是半个主子呢,可出了这院子,姑娘什么都不是了,一个女孩子,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不是,会是个什么下场呢。”她又说,语言又轻又柔,可却震得慕青浑身发抖,“姑娘你看看我的下场就明白了,所以奉劝姑娘一句,听少爷的话,他什么都顺着你,得罪了他你的下场一定要比锦芜惨,或许比我还要惨,以前的大少奶奶的遭遇姑娘或许也有所耳闻吧。”
她看着她,一天一夜的不眠,如今做什么表情都显得有些木然,可依旧遮掩不了她震怒的神情。她不想看她那样恶毒却笑得客气的神情,转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进了屋将门从里面关了,去翻藏在箱子里面自己包袱里的那一包银角。
手伸到底部却是变了颜色,那本就惨白的脸上几乎染了一层的青,血色尽失,她瞳孔大张撑开箱子的手臂几乎撑不住箱子盖,她猛然起身,将箱子大开,所有的衣物尽数拿出来,一遍又一遍来回翻检,依旧不能死心。
那是她所有的钱,是她辛辛苦苦来这个世界上一点一点攒的,是她以后开店用的,是她的命。她也知道自己极度缺乏安全感,她活的小心翼翼又使尽手段,唯有钱能让她安全,她那般的珍重,小心珍藏,可如今,就像红雀说的那样,她什么都没有了。
外面依旧寒冷,屋子里有着薄弱的暖意,她坐在地上,若呆滞的木偶一般,内心混乱。她知道红雀肯定不会毫无缘由的说那一番话,她也知道即便现在跑出去找红雀告诉她银子被偷了,她也只是会给她做一场戏看罢了,可她还是不能抑制的想去找她,甚至想将人撕扯一番,那是她的后半辈子,是她所有的身家。
她那样惶惶的坐着,脑子乱作一团,甚至想起身去找瑞生,所有的念头都是先去找瑞生吧。他虽说过以后银子丢了,生死都不管,他说过离了他的庇佑就不再护她。可如今她还能去找谁呢,红雀几番的威胁暗示,她还能怎么做呢。
离开周家,慕青怔怔的回身看屋内,身无分文背井离乡,这院子里已经得罪了好几个了,想轻轻松松的离开恐怕是不可能了,拼的一死离开又能怎样呢,她一个女人在外面靠什么谋生,下场好一点不过是沿路乞讨,下场糟的,恐怕不会比红雀糟,她害怕,所以浑身发抖。
找瑞生吧,虽然知道他会提很多苛刻的条件,或许自己一辈子都没法出头,只能在他手底下做事。瑞生把握这种软肋的时机总是敏感又狠毒,可她现在哪里顾得上,混混沌沌间已到了南院外,远处的金宝见是慕青,便迎了上来,看她神色凄惶失魂落魄的,忙扶着问了句:“慕青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三少爷在院子里吗?我要见瑞生少爷。”
“瑞生少爷不在。”金宝见她脸色大变,忙回道:“三少爷去了江宁,好像是那里的铺子出了事,少爷要去那里料理一番,恐怕不到年根前是不能回来了。”
慕青摇摇晃晃几欲跌倒,是了,江宁的铺子被劫,又出了人命事故,他肯定要去的。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慕青颓唐无助,看着金宝张了张口,却嘶哑的道了声:“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