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皇
永嘉现在关心的只是如何幸福快乐的长大,到有一天离开蚩尤珠也能活着的时候,就可以回九黎故地,刨开九黎山,用蚩尤珠把阿爹换出来。
对于他来说,此时的所谓幸福快乐,就是吃饱喝足。从蚩尤相对单一的食谱看,永嘉的觅食行为对沿途的富人来说无疑将是场灾难。
幸好虽此刻无人管束,永嘉倒还保有基本的底线,便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取人财帛。无义之财不妄取,要吃饱肚子,只好收取有义之财,于是,无数不幸的李从佳们便纷纷遇到了各种诡异的窃案。
看,这里有个幼童独行,拐走卖掉!拐子凑过去笑眯眯对永嘉道:“小弟弟,跟我走,我带你去看灯!”
永嘉摇头:“不要看灯,我肚子饿。”
拐子笑得更开心了:“跟我走,带你吃个饱!”
于是永嘉毫无戒心地跟他回家,然后拐子被打晕,家里金银扫荡一空,永嘉果然吃了一顿饱饭,高高兴兴地走了。拐子被黑吃黑很伤心,更伤心的是,报官之后被揭破身份,于是家财没有找回来,自己还锒铛入狱。
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永嘉看甚么都好奇,难得大方地花钱买了块香喷喷的软糕尝尝,却不小心被在街市上横行的恶少撞脱了手,永嘉做泫然欲泣状,四岁大小的白嫩嫩包子这么一哭,被激起义愤之情的路人纷纷指责恶少,以母性泛滥的中年大娘为最,恶少怒,指挥恶仆开路,不耐烦地敷衍道:“一块糕儿值得多少钱?让这小孩儿回头到我家拿去!”路人慑于其恶仆力大,不得已让路。当夜,恶少家被盗,失物不多,一扇银屏风,倘若捏扁了恰恰好一块软糕大小。
一位衣着光鲜的小小郎君进了银楼,身边还没人跟着,看着就是偷跑出来逛街的有钱人家子弟,这可是大好时机,商家连忙凑上去大献殷勤。永嘉左看看,右看看,指着一样东西问:“这个多少钱?”
商家笑:“小郎君好眼光,这个玉香囊里头的机关可精巧,挂在身上,随小郎君怎么动,香都不会洒出来,玉质也是最好的和田玉,透雕的兰草精美绝伦,您看兰草底下这只蟋蟀,可不跟活的一样?这样好东西,旁人问那是轻易不卖的,下走与小郎君一见如故,只消五十金便卖了!”
永嘉眨眨眼,又指着装玉香囊的匣子:“那这个匣子多少钱?”
商家呆了呆,答道:“匣子,匣子不要钱。”
当夜,本镇著名的奸商家被盗,珠宝玉器一应未丢,但所有装珠宝的镶金匣子都没了。
……
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却都无法破案,让各位李从佳们很是困扰,也很是苦恼,幸好这段时日赶上皇位更迭,朝廷上下都忙着大事,这等小案便被不声不响地压了下去。
新皇登基委实是大事,无论对于皇帝还是臣子,亦或是平民,都可称得上是人生中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对于皇帝来说,更是一件得意的大事。大概这世上大多数的人,活一辈子也轮不到享受这样的得意事。
君临天下,至尊无上,无尽江山收于我手,万千子民伏在脚下。原先的太子,现在的新皇,尽管登基前夜突发卒中弄了个半身不遂,得被人抬着上殿,但心里也还是很愉快的。
以前不能说的话,可以说了,以前不能做的事,可以做了,以前要看的脸色,统统不用看了,以前得陪着笑脸讨好的重臣,现在都得反过来讨好他了。
这将是何等的愉悦。
可如今坐在御书房里,看着一摞摞顾大家处理过的奏章,在自己眼前由掌印的宦官挨个用玺的新皇,心里却着实不大痛快。卒中后,自己的手脚是不怎么灵便,但头脑没坏,怎么这一个个的,都拿朕当摆设呢?
顾海晏的才能自然不必说,自任尚书令并加封太师,成为大唐帝国事实上的首席宰相以来,果决多智,无论怎样艰难的政务,都处理得游刃有余,又忠心耿耿,自己原也是极满意的,遂将国事尽付顾相公,自己在后宫享受醇酒美人轻歌艳舞的幸福人生,那些前仆后继的美人各有各的美貌,或冷艳或娇憨或温柔或直爽,环肥燕瘦,应有尽有,承欢御前,伺候得无比周到,新圣人在这样的温柔乡里简直都快要忘记自己身体上的不方便。
这众多美人中,新圣人不免有几个着意宠爱的,这些美人伴驾的机会自然较旁人多,吹耳旁风的机会,也较旁人多得多,显然,也应当有用得多。
便有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徐美人,给自家兄弟求一个六品的小官,圣人在榻上心满意足之余,便准了,还特意着贴身太监李继恩给顾相公送去一张盖了私印的条子。
天子一言九鼎,这事儿原本就该定了,顾相公当天也不声不响接了条子。
第二日上朝,先有好几位重臣上折子,弹劾原吏部侍郎在先帝时卖官鬻爵,有诸多不法事。因这位已下狱的吏部侍郎是魏庶一党,圣人自然不会对之留甚么情面,魏庶既死,再杀几个党羽下去陪陪这个弟弟,免得他泉下寂寞,也是应当的,于是圣人乐呵呵地点了头,任由顾相拟旨发落,将该十恶不赦的侍郎判弃市,曾通过这位侍郎买官的大小官员全部黜落,永不叙用。
谁知,这黜落的大小官员名单一呈上来,圣人一眼便在上头瞅见了个熟悉的名字。
这不是徐美人的弟弟么?!
圣人心中的恼怒自然不必说,那张条子也转眼变作了浮云,徐美人的弟弟别说升官,此刻已经连官儿都当不成了,徐美人在圣人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圣人无可奈何之余,只有安慰自己,毕竟徐家小子有错在先,顾相公也是为朕的江山社稷着想。
这之后,是郑宝林,文修媛,郭才人,卢昭容……甚至包括从他顾家旁支选进宫的一个美人,所有人的请求,无一例外的在顾相公这里碰了壁。说起来,这位新圣人的毅力实在可嘉,一次次碰壁,还要一次次递条子,到后来已经不是为了这些美人,纯粹是闲极无聊,在和顾相公赌气,你不是有本事么?看你再找甚么借口驳朕的意思?
但帝师毕竟是帝师,看着圣人从小长大,对圣人这点心思简直洞若观火。顾相公涵养好,不和闹孩子脾气的圣人计较,在半点不耽误国事的前提下,将圣人这些挑衅一一化解,弄得圣人无比挫败。
最后,圣人已经没办法再找到甚么人给顾相公出题了――不求圣人还有官做,求了圣人简直生不如死,谁敢再在太岁头上动土?
圣人改为对其他人出手。
自废五坊使,宫中的各样鸟兽大多放生了,但圣人有只心爱的鹞鹰一直舍不得,因是亲手驯养过的,在宫里地位便极高,平日里的用度堪比王侯,可惜天不假年,鹞鹰享尽荣华富贵之后还是老死了,圣人哀痛至极,敕命厚葬。
说来不巧,这只尊贵的鹞鹰出殡那天,与山南东道节度留后派来押解当年贡赋入京的使者当街起了冲突,使者杨宾是武人,本就性子粗疏,看着不晓得哪家王公居然要给只扁毛畜牲这么轰轰烈烈地办丧事,还胆敢命令他让路,于是怒火中烧,不由分说抽出鞭子,将鹞鹰的灵柩灵幡给抽得稀巴烂。
这一下子可闯了大祸,圣人怒不可遏,唯一能动的一只手使劲拍着御座,然后指着五花大绑的杨宾大喝道:“将这厮拉出去,给朕斩了!”
群臣纷纷出言劝阻,洋洋洒洒一番引经据典,论杨宾之罪如何不至死,圣人说不过,看看身边的人,只剩些宦官宫女,贴身宦官李继恩忠心耿耿,立刻挺身而出,但宦官掉书袋显然掉不过文人,于是这事最后果断变成圣人不占理。
圣人更是大怒,转头向顾相公:“顾卿,你便眼看着朕被这些人欺负?”
群臣默然,顾相公不动声色,挥挥手屏退左右,方离席长跪殿中,劝道:“陛下,杨宾无大罪,若如此斩了他,于法不合还是小事,臣只怕山南东道因此生乱。”
圣人怔了怔,但依旧神色不豫。
顾相公索性挑明道:“自安史之乱以来,各藩镇日益骄奢,文武将吏擅自署置,贡赋不入于朝廷。虽称藩臣,实非王臣也。先帝恐其势大难制,意图削藩,以致泾原兵变,奉天大劫,先帝令邻近诸道勤王,却只山南东道节度使李怀玉前来解围,由此立有大功。如今李怀玉病逝不过数月,其堂弟,节度留后李怀远便遣使来贡,此时若陛下为些许小事杀了杨宾,依陛下看,李怀远会作何反应?”
圣人语塞,呐呐半响,又眼巴巴问道:“那便把杨宾打一顿,总成了罢。”
顾相公的回答非常简洁而冷淡:“士可杀不可辱。”
圣人绝望了:“朕是天子!让朕心里痛快点儿的事,便一件都不能做么!”
顾相公这次的回答更冷淡了:“似这般快意事,陛下不做得也罢。”
这件事传出以后,朝中清流对顾相公的刚正不阿赞不绝口,连带着京城里的百姓都纷纷赞颂当今天子英明,为黎民选任了这样一位敢直言犯上的正直宰相。
人人称道顾相公,至高无上的皇帝在这件事情中做了反面配角,其郁闷之情无以言表。
对这件事,王希平暗地里时常忧心忡忡,平日里因常住在御史台,人来人往,不敢多言,旬假时便不免拉住柳凤集并几位谈得来的好友出城散心去也。
时值清明,踏青者甚众,出长安城郊一路往南,直到终南山下,都是行人如织。终南山脚下有个庄子,是当年太平公主所建,有个曾任监察御史,后来被贬黜的小官曾为此庄写过一首诗:“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压城。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属人。”由此可见其奢华气派。因此庄现下交钱便可入内游玩,钱交得足够多,便得一座院落歇息住宿,再多些钱,还可得带温泉的好所在。
柳凤集在钱上从不吝啬,王希平也不替他省钱,早早就定了个最好的院落,着人挑了酒菜进来,几个人关上门吃酒谈天。
若是旁人看到了,大约会对这院子里的几个人能走到一起而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