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昔曾经
每当四下无人的时候,每每回忆往事的时候,你总会成为记忆中最凛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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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时节,夜暖从两段可怕的经历中逃脱出来,渐渐地拉远了和小米的距离。
当一个朋友辜负了你的信任而被你发现的时候,内心的失望并不只是用两个字就能形容的。
夜暖将周末的时间都用来和许孟笙的爷爷学种植物。院子里的那一大间温室,许孟笙的爷爷每天都要去调节温度、洒水、观看植物的成长。
老人的心思比任何人都来得细腻,因为他经历了人生中所有的美好和痛苦,回归了平静。夜暖喜欢陪在他的身边,听他说葵大的历史。
夜暖的妈妈也是葵大毕业的,那个照片上漂亮优雅的女子,那个让父亲常常看一眼就叹息的女子,夜暖不知道她有过怎样的曾经。
许孟笙的爷爷喜欢下棋,他有好多棋友。夜暖来了之后,许孟笙的爷爷就在家里教夜暖下棋。
他说:“下棋可以锻炼一个人的心性,很多人都太浮躁,总是耐不下性子来做事。”
夜暖也曾经问过他:“内心的疑惑和惶恐是否能通过下棋来派遣。”许孟笙的爷爷望着学校远处高高的水塔对夜暖说:“你看,每个人的内心都装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些凌驾在秘密之上的,就是我们惶恐而忐忑的内心。那样高而不达,想企及却无法触碰。所以我们才会焦虑、忧郁,不知如何是好。但这真的只是一个过程,总有一天,所有你觉得不能跨过的艰难,都会随着时间散去,在你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默默完结。”
夜暖觉得许孟笙的爷爷更像一个渊博的学者,并不像一个植物学的教授,他所说的那些句子,在他过世后,夜暖总是会无数次地想起,想要领悟,却不得要领。
许孟笙的爷爷是在夜暖高三的那个初夏过世的。谁也不知道他的肺癌已经到了晚期,他却还如平常那样上课、下棋、种植花草。
可是他那天一昏倒,就再也没有起来。夜暖并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她去的时候,许孟笙的爷爷已经被放在水晶棺里面了。
一屋子的人聚集一堂,许孟笙的爸爸也来了。夜暖第一次看到许孟笙的爸爸,那是一个看似严谨的人,只听说他常年在外地出差。
夜暖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他。在灵堂外面,夜暖先看到他和另一个女人在说话,那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人,三十多岁的模样,尽管只穿了一件素蓝的裙子,可是一双招摇的凤眼高高地挑起,说话的时候嘴唇边若有似无地笑着,看得出有些阅历。
夜暖并不知道那是许孟笙的爸爸,只是在转过头的时候,看到许孟笙的妈妈站在她身后,目光有些凄凉地望着他们。
目光里是满满的恨与不甘。那时候的夜暖并不知道那种目光里是什么,只知道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进到灵堂里面,夜暖才听到许孟笙喊那个男人:“爸爸。”刚才那个有着一双凤眼的女人不见了,许孟笙的妈妈走过去说:“你回来了。”
声音是平静而从容的,没有争执没有吵闹,极具大家闺秀的素养。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
灵堂里的人哭哭闹闹了一整天,才终于送去火葬。夜暖心里非常难过,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许孟笙,只能陪他静坐一旁。风悄悄刮着,有着说不出的苍凉,夜暖摘了一片树叶,将它揉成一点一点的小碎末。
许孟笙始终没有哭。夜暖却伏在许孟笙的肩头嘤嘤地哭了起来。许孟笙用力地抱着她,有些悲伤地说:“总会过去的。”
多年后夜暖想起这一幕来,总会和蓝佳妮说:“许孟笙有着一颗谁也无法超越的坚强的心,即使面对死亡都能压抑巨大的悲伤,默默隐忍。”
蓝佳妮说:“并不是这样的,在看惯了世间百态、生离死别之后,他所拥有的只是一颗麻木的不会流泪的内心,我们应该同情这样的许孟笙,而不是夸赞他。
关于许孟笙真实的内心,夜暖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都无法回忆清楚。她记忆中的许孟笙永远是阳光灿烂的,会哄人开心,有着音乐的梦想。她永远都不知道在那样阳光灿烂的外表之下,有着怎样一棵阴霾和恐慌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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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暖又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出现在许孟笙爷爷灵堂外面的女人。夜暖清楚地记得她那双勾人的凤眼。
她在操场上和小米拉拉扯扯。那个女的要来抱小米,却被小米一把狠狠地推开了。夜暖很想找小米谈谈,放学后她独自去小米姑姑的奶茶店找她。在快到奶茶店的地方,夜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告牌。是一个名为“月色”的酒吧的广告牌,里面有一个戴着面具的美丽女郎,女郎性感的身材、火辣的打扮并没有吸引到夜暖,夜暖只是注意到她那一双微微向上翘的凤眼。妆后明显的凤眼让夜暖感觉似曾相识。
广告牌上还印着这美丽女郎的名字――蔷薇。
夜暖走进这间酒吧询问:“这个‘蔷薇’什么时候表演?”“每周的周三、周五、周日。”她想了想时间,今天正好是星期五,她突然想看看这个女人的表演。但是她一个人又有些害怕,所以找了蓝佳妮陪她去。蓝佳妮有些狐疑地说:“你为什么想去‘月色’看表演,那都是男人去的地方。”
“不知道,我想去,你陪我去吧。”夜暖央求着。蓝佳妮没有办法,只好陪同她一起前往。酒吧里面的人吵吵嚷嚷,夜暖拉着蓝佳妮坐在角落里,谁也看不到她们,大家的目光都盯着台上正在跳舞的蔷薇。蔷薇身姿的曼妙、动作的利落,都让夜暖惊叹。蓝佳妮吸着橙汁,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许孟笙,是许孟笙!”许孟笙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目光阴郁地盯着台上的女生。“他怎么来这里了?”蓝佳妮不明白。夜暖何尝不觉得奇怪呢,但是她没有上前去问,她想看看后面有什么发展。
在一个高难度动作之后,钢管女郎完美落地,她的面具像一朵盛开的蔷薇,她款款地走向许孟笙,一把抱住许孟笙的腰,夜暖的心一惊。许孟笙并没有动,只是看着她,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他们笑着窃窃私语,场面极其暧昧。接着她似乎要吻许孟笙,鲜红的唇几乎要碰到许孟笙的唇。夜暖冲上前去,一把将对方的面具摘了下来。一张烧伤的脸孔瞬间曝露在众人面前,尽管灯光灰暗,但还是难掩她脸上的恐怖和她面色的铁青。夜暖也吓得倒退了几步。
许孟笙一把扶住夜暖问道:“你怎么来了?”“直觉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有人说过,人在捍卫自己东西的时候都会变成凶猛的野兽。这道理一点都没错。”夜暖静静地望着小米。“你来了。”小米并不觉得吃惊。
“我是不是早就应该来了?”“对,你来得太晚了,并且局势很混乱。”小米看看周围。看表演的人完全被小米恐怖的脸震惊到了,一时间整个酒吧乱成一片。“所以,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夜暖指的是小米和许孟笙。许孟笙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来。“好。”夜暖转过身去,拉起蓝佳妮的手,“我们走。”许孟笙想追出去,可小米在他耳边说:“难道你不想和我继续谈你父亲的事情了吗?”
一句话说得许孟笙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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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了,陆夜暖总能在不经意间毁掉我的生活。”小米在后台卸妆的时候对着许孟笙说。
酒吧局势混乱,她不管不顾,任老板在门外敲破了门也不开。“让你妈妈离开我爸爸。”许孟笙耐着性子,摆明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唯一期望的就是小米的妈妈能离开他爸爸。“那个女人的事情,我可管不了。”小米摘下耳环。“那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许孟笙要走。“如果我做到了呢?”小米叫住许孟笙,“你会离开陆夜暖吗?”“不可能。”许孟笙想都没想,“她不是做任何交换的条件。”“看来我们真的无话可谈。”小米摊摊手。许孟笙拉开门,阿强和白姐立刻冲进来:“我的姑奶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就把面具给摘了,这不是要自砸招牌吗?”“陆夜暖――我要你们帮我毁了这个人。”“你真搞笑,大家都知道你毁容了,谁以后还会要来看你表演。”白姐的脸色立刻变了。
“你放心,我会去整容,整完容我就不再是毁了容的蔷薇,我绝对不会让你做亏本生意的。”小米回答道。
“你是说真的?”
“是,我想通了。”“好,我会让这个人生不如死地活着。”白姐冲阿强递了个眼色,“阿强,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好的,白姐。”
小米默默地摸上自己的脸颊,她终于要和那半张扭曲可怖的脸孔道别了。她一直留着这张脸来纪念许孟笙,可是现在她明白了,这张脸根本唤不起许孟笙的任何记忆和怜惜,只会遭来更多人的唾弃和谩骂。
她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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