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夕人非
青春真是短暂,一晃眼,我们都老了
1
伟铭买的别墅在葵远临郊的一片葵花田前面,独门独栋,有一个并不大的院子,种满了各种水果花草,藤萝枝蔓绿意盎然。乍看之下并无特别,细看之后才发觉这一片的景致,有浓郁的田园气息,像是身在与世无争的世界中,有一种心旷神怡的安宁。
夜暖搬过来已经两日了,住在二楼靠楼梯的房间,房间的色调是罗兰紫,碎花窗帘边上是层叠的蕾丝。夜暖最喜欢的还是房间的露台,可以摆下一个欧式圆桌、几把奶白色铁靠椅。桌子上用瓷白的容器装上些曲奇饼、杏仁酥之类的零食,再放上两三本诗歌集,也是闲暇时的一个好去处。
夜暖的腿基本已无大碍,陈叔陈嫂已经搬了过来,再加上另请了两个用人,这个家也算是完善了许多,和在上海七宝的别墅相差无几。
夜暖坐在沙发上,一面看着新的策划文案,一面计划着周末接池宇回来。正想着,门外就出现了叮咚的声音。“这么快就有客人了?”陈叔觉得不可思议,一开门看到是蓝佳妮和池宇,有些惊讶,“蓝佳妮小姐……”“暖宝儿,我来啦。”蓝佳妮人还没出现在夜暖面前,声音倒是先在大厅里缭绕了一阵。
夜暖放下资料,抬头看到穿着明丽的蓝佳妮,她脸上化着当季最流行的小烟熏妆,烫着一头蓬松而妩媚的鬈发,举手投足间尽显女人的柔媚。她和上官菲菲的性感并不同,上官菲菲的性感中多了些桀骜不驯的坚毅,而蓝佳妮则多了柔情似水的韵致。
“你怎么来了?”夜暖站起身,拥抱蓝佳妮。“想你了嘛。”蓝佳妮捏捏夜暖的脸。“你们两个女人不要这么肉麻行不行?”池宇的话打破了平静。夜暖这才看到蓝佳妮身后的池宇,他衣服有些脏了,像是刚刚和人打过架一样,脸上还有微微的擦痕。夜暖拉过池宇,关心地问:“你怎么搞的?脸上的伤哪里来的?痛不痛?
去看过医生没有?”池宇见夜暖这么关心他,借机靠在夜暖肩上,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痛,很痛,痛死了。”“陈嫂,去拿点药膏。”夜暖喊道,生怕池宇出什么状况。蓝佳妮走过来,一把拉开池宇,手用力地戳在池宇的脑袋上:“你这个小鬼,演戏也演得真实点行不行?一看就是假的,痛个屁啊。”蓝佳妮一眼就看出池宇是故意让夜暖心疼,这点小花招也只有夜暖这种有母爱的人才会相信。
“谁演戏了?真的很痛嘛!你又不是没看到我刚才被苏岩那个魔女搞成什么样子。”池宇虽然头离开了夜暖的肩,手却还拉着夜暖不肯松。说话间,陈嫂已经把药膏拿过来了,连同一块沾了水的干净毛巾。
夜暖先是给池宇擦了把脸,这才看清楚他脸上的印子,细腻的皮肤上擦出了划痕,额头不知道撞到了哪里,有大片淤青的痕迹。夜暖心疼地摸摸他的头,仔细地给他搽药膏。
“让你在学校低调点儿吧,你为什么还会惹上苏岩那个大小姐?”苏岩的本事夜暖是见识过了的,确实让人瞠目结舌。
“我连话都不说,社团也不参加,考试都不敢考第一名,我还不低调啊?谁让她自己要来找我,关我什么事。”池宇一边抱怨,一边享受夜暖对他的好。“谁让我们小池宇长这么帅呢。”蓝佳妮找了个舒适的沙发躺下,“不让范老板找人搞定,我看以后小池宇在学校还会有麻烦的……”“长得帅还真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夜暖看着池宇那张漂亮的脸。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就有女生偷偷往他书包里塞情书,还有女生偷偷等在家门口,夜暖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这次是苏岩,那个蛮横无理的大小姐,看来要好好计划下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你不才去美国度假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夜暖觉得很奇怪。“是啊,我本来度假度得好好的,结果蓝叔叔突然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吓得赶紧飞回来了。”蓝佳妮摆摆手,“拜托,什么年代了,还相亲呢。”“他们是好意。”夜暖停止帮池宇搽药的动作,拧上药瓶盖子。“分明就是觉得你老了,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了……”池宇一语拆穿。“你这个臭小鬼……”蓝佳妮拿起抱枕就往池宇身上丢去。“大龄未婚阿姨都是可怕的……”池宇躲在夜暖身后。夜暖只是笑笑,任他们打闹,把手放在陈嫂准备好的水盆里洗干净,再端了杯蓝佳妮最喜欢的拿铁给她。从她认识蓝佳妮的第一天开始,蓝佳妮就是那么醒目的女孩子,扎着高高的马尾,站在人群里发光发热。
这么多年了,她和蓝佳妮从葵远去到上海,再从上海回到葵远,最初的八个人,到最后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或许没有人能了解这么多年来,她们是如何看着对方走过来的。但是她们明白,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比对方更加了解自己。
蓝佳妮喝了一口拿铁,看到桌子上刚刚夜暖放下的资料,风一吹,正好翻到上官菲菲的宣传照。蓝佳妮放下杯子,把那张照片拿起来,像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她是谁?我怎么感觉那么熟悉?”“你也觉得熟悉吗?”夜暖坐过来,“这是葵远现在最红的性感女星上官菲菲,我们新楼盘的代言人。”“你说,我怎么感觉她特别像一个人?”
“你也感觉她很熟悉吗?”夜暖觉得不可思议,如果她的感觉是错觉,那蓝佳妮的感觉呢?
“是不是像……”“管她像谁呀,人家大明星怎么可能和你们这些小老百姓有关系。”池宇打断了夜暖将要脱口而出的名字,走过来,把照片抽掉,放回资料里面,不满地说,“姐姐,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对哦,我也饿了。”蓝佳妮亲昵地拉着夜暖站起来,走去饭厅。风透过窗户吹进客厅,把桌子上的资料吹开了,露出了那张上官菲菲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有一双看似柔媚却散发着寒意的眸子,而她的眼睛下面,一颗泪痣闪闪发光。
2
蓝佳妮暂时在夜暖这儿住了下来。晚上,夜暖看池宇睡了之后,才走回自己房间。她身着一件奶白色的睡袍,站在露台上,蓝佳妮点了一支熏香,摇着一杯红酒,站在她身旁。
“不知不觉都已经三年了。”蓝佳妮感叹道。“没有不知不觉。”夜暖望着外面种着的一棵银杉说道,“这三年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有血有泪。”“我没有想到,你比我当初还执著。”蓝佳妮拍拍夜暖的肩膀。蓝希去世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相信这是真的,她逃到上海去上学,她不交朋友,夜暖和许孟笙每周都去看她。她记得那时候的夜暖总是会把她从床上拖起来,带她去吃学校附近的凉粉,交代宿舍的同学看紧她。每次外出的时候,一路上夜暖都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从来不觉得她是他们的电灯泡,而许孟笙总是静静地待在她们旁边,常常等到学校要关校门了他们才离开。
有时候她目送夜暖和许孟笙离开,看他们两个人手牵手的影子在灯光下被拉长,她都替他们感到幸福。她觉得她和蓝希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谁也没有想到,这种平静的时光只持续了两年,就随着许孟笙的失踪而消失了。似乎是没有任何征兆地,这个人就从所有人的生命中消失了。
只留给夜暖一把吉他和一条拨片项链。这三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夜暖是怎么走过来的。尽管她说了很多遍,让夜暖忘记许孟笙的失踪,让夜暖就当许孟笙死了,但是夜暖依然不肯听。她一直站在原地,回想着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一直一直地等着许孟笙。
“那你呢?你是否忘了蓝希?”夜暖转过头,目光晶莹地望着蓝佳妮。蓝佳妮在听到夜暖提到蓝希的时候,目光突然一怔,酒放在唇边一直没有喝。
夜暖继续说:“佳妮,从你好起来之后,你找了很多个男朋友,所有人都在你背后指指点点。但是只有我知道,自从蓝希去世之后,你就再也没有爱过任何人,和谁在一起,对你来说,都是一样。”
蓝佳妮有些苦涩地笑了,她把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我们都在劝对方忘记自己爱的人,我们知道这是为了彼此好,我们可以把别人的爱情看得通透,却永远无法对自己的爱情醒悟。夜暖,女人就是这么矛盾又喜欢伤害自己的动物。”
迎面而来的风吹乱了夜暖的长发,窗上的纱帘随风摆动,仿佛两个女人此时心照不宣的心事。
她和蓝佳妮都是如此通透的女子,蓝佳妮愿意选择把自己的爱人深埋在记忆里,去接受任何一个男人,而夜暖却不能忘记她爱过的男人,永远在这样痛苦的回忆里轮回等待。
“你还要帮范老板干多久?我看池宇这个小鬼,好像越来越依赖你了。”蓝佳妮换了个话题。
“走一步看一步吧。”夜暖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转身回了屋里。她根本没有计划自己什么时候离开,她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能去哪里,所以就这样得过且过地过每一天好了。
蓝佳妮放下酒杯蹬掉拖鞋爬到床上,夜暖紧紧地挨着她坐着。夜暖想起自己陪蓝佳妮在医院里度过的那十天,每天她就这样幽幽地睡着,长长的睫毛挂在脸上,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蓝佳妮的出现一开始就透露出了不友好和敌视,可是夜暖就是讨厌不起她来。
或许,有些朋友之间,也同样存在气场问题,你会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判断出,这个人,会不会是你的朋友。
“夜暖。”蓝佳妮关了灯,在黑夜里喊她。“怎么了?”“记得我刚转学的第一天吗?”
“怎么不记得呢?那时候你一出现,大家就都趴在走廊栏杆上看着你们,我感觉危机来了。”夜暖目光沉沉地望着夜色,像是在回忆般上扬着嘴角。
“我是冲着许孟笙来的,所以我对许孟笙说:‘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
“他怎么回答?”“他那只老狐狸!他居然靠近我,笑着在我耳边说:‘我女朋友现在正在看着我们呢,你最好别转头,否则她可能会丢飞刀过来。’”夜暖忍俊不禁地笑了,那个时候的许孟笙,的确是一只非常狡猾的狐狸。
任何人任何事都很容易就被一眼看穿,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青春真是短暂,一晃眼,我们都老了……”夜暖侧身,看着蓝佳妮熟睡的脸,那么熟悉和亲切的声音,一遍一遍地提醒她,她身在何处。窗户外的银杉被风刮出阵阵声响,夜暖仿佛看到她们的青春,在阵阵的风声中,一点点地绽放开。往事就像春天里的竹笋,在一层一层地剥开之后,露出了鲜嫩的内里,那样清晰,带着馥郁的幽香,将青春缓缓开启。
3
翌日,蓝佳妮开车去蓝希的墓前,靠近高速公路边的千山墓园。蓝希的墓建在墓园的最顶端。蓝希以前和她说过,如果他死了,他要将自己葬在这里,可以俯瞰全葵远的景色,仿佛他没有离开。他们的感情,一个太聪明,一个太傻。没有人会想到,到头来,他们还是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