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客厅里的时钟还在滴答、滴答地,缓慢地走着。陈匀坐在原地,只觉得客厅里静得要命。他别过了眼睛,可周中宇的脸近在咫尺,让陈匀能清晰感觉到他投注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灼热、专注,还带了点微妙的审视。让陈匀后颈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他一时没敢开口说话。等过去好半天――但也许只有几秒钟――才听见周中宇在他旁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算了。”周中宇说:“我不该问这种问题。”
陈匀咽了口唾沫,一种动物的直觉让他讷讷地不敢搭腔。周中宇像是被他逗乐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道:“怎么了?你一副见鬼的样子。”
陈匀顿时大为尴尬。矢口否认道:“哪有。我只是,只是……”只是了两遍,又说不下去了。
周中宇不由又笑了两声。他手指微动,像是想拍拍陈匀安抚一下,但终究还是克制住自己,只是温柔地说:“是我不好……我太唐突了。”
他看向陈匀。后者表情茫然,和只鼹鼠也似。周中宇心里一软,说:“但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起先……我起先确实以为,我可以只和你上床就好。”
陈匀愣住了。即使他在感情上十分迟钝,周中宇的这句话也让他听出来了一点言外之意。他心下一跳,猛然间觉得不好,可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看着周中宇站起身来,说道:“如果――如果我不想只是和你上床呢?”
陈匀坐在那里,一时间忘记了要如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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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到警局,陈匀就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余小看在眼里,有心想问,又怕自己贸贸然的,把陈匀惹到了,只好憋在肚子里不吭声。谁知道陈匀今天这病好像要格外严重些:下午接到线报出警的时候,陈匀和小年轻一样一马当先抢在前面,还在嫌犯试图跳水逃跑时奋不顾身地上前把人一把抱住――结果一齐摔进了水里。
余小慌忙让人把他们捞出来。“你疯啦!”她冲着湿漉漉的陈匀大叫:“你以为你今年几岁啊!”
陈匀讪笑一下,猛打了两个喷嚏。
晚上回到家里,陈匀才发现自己似乎感冒了。坐在客厅整理文件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头晕。陈匀不禁有些惊讶:他身体素质一向很好,感冒发烧这种小事,已经好多年没在他这里造访过了。等安排了陈纪睡觉,他从床头柜里找出来一根温度计量了量:37度5。有一点点的热度。
陈匀从药柜里摸了点药片吃了。想着闷头睡一觉,应该就没有问题。他忍着头痛,匆匆地洗了个澡,关上灯,拉起被子――一觉睡到了天亮。结果眼睛刚一睁开,就只觉头疼欲裂,浑身发热;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陈匀立刻知道事情闹大了。他伸手狠狠掐住了太阳穴,使劲揉了两下,勉强爬起身来。陈纪正在外边吃早饭,听到响动,回头冲他爸甜甜地一笑:“爸,我买了油条。你要吃吗?”
陈匀哪里有吃饭的胃口。他摆摆手,白着张脸去厨房里倒了一大杯温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干净。陈纪瞧他脸色,才发现他不对劲,担心道:“爸,你怎么了?”
陈匀有点儿尴尬:“我发烧了……”
陈纪“啊”了一声。陈匀在他心里一直和超人似的,没想到也会生病。他跳了起来,问道:“那要不要紧?要不要去医院挂水?”
“哪里就要去医院。”陈匀干巴巴地笑一下,催他儿子去上学:“我请个假,在家里睡一觉就好了。”
陈纪当然不肯走。被陈匀凶了两句,才委屈地拿了书包出门。陈匀叹一口气,刚想去药柜里找退烧药吃,却又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响。他抬起眼睛,无可奈何道:“我真的没有事――”
周中宇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他。“陈纪说你生病了?”
陈匀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周中宇!”他叫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太过失礼,难堪地抓了抓头发,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周中宇耸耸肩膀,回头把门掩上,一边说:“刚才我出门,正好碰到陈纪――他就拜托我过来看看你,给了我钥匙。说你生病了。”
陈匀不知道自己是该夸儿子孝顺还是骂他多事。“只是有点发烧。”他讪讪说:“昨天追嫌犯的时候落了水……”
周中宇点了点头。“家里有退烧药吗?”
“有的。”陈匀说:“我正要去吃……”
周中宇却摆摆手打断了他。“你别乱动了。”周中宇道:“你去床上躺着。我给你把药端过去。早饭你吃了吗?”
陈匀被周中宇这样温柔又强硬的口吻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呃,还没有……”
“那我等下给你煮点白粥。”周中宇一边说,一边脱下外衣,卷起袖口,摆出一副要开始做事的样子。见陈匀还呆坐在那里不动,他微微皱起眉头,问道:“怎么还不去躺着?”
陈匀灰溜溜地回了卧室。
没过一会,周中宇拿了水和药片进来。陈匀把被子拉高到下巴那儿,躲躲闪闪地看周中宇在床边高瘦挺拔的身影,脑袋里很有些恍惚。他知道自己其实不应该让周中宇就这样留下来――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呢?可他向来不太明白该怎么和周中宇说不。
周中宇拉了把椅子,坐到了陈匀边上。“你的药。”他轻声说。
陈匀道了声谢,慢慢在被窝里爬着坐好,从周中宇手里把水杯接过去。杯壁上还残留着一点周中宇掌心的温度……陈匀吞了口口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喉咙里才会这样干得厉害。
他仰起脖子,把药片一口吞了下去。
等他重新缩回进被窝里面,周中宇还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他。陈匀心里狂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索性闭眼装睡――周中宇却开了口。
“我昨天和你说的那些话……”周中宇说:“我不是想要你给我一个怎样的答案。”
陈匀怔了怔,闷在被子里没说话。
周中宇叹了口气,俯过身去,给陈匀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一边自嘲地笑说:“就算不想理我,也没必要闷死自己吧。”
陈匀脸一红,赧然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不懂。”陈匀说:“我是说……我有什么好的呢?”
周中宇扬起了眉毛。陈匀被他看得臊得慌,忙侧过脸,又想把自己埋到被子里去。周中宇低笑两声,伸手扶住了陈匀的肩膀,不让他动,一双眼睛逡巡过陈匀被发烧弄得红通通的脸颊,半晌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只是喜欢老男人吧。”
陈匀睁大了眼睛看他。周中宇没忍住,低头在陈匀的鼻尖上亲了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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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匀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他脑袋还是晕晕的,太阳穴一涨一涨的疼,但好歹比早上要好那么一些。他揉了把脸,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子,歇了一会,又踩着拖鞋站起来。周中宇的那张椅子还侧着放在床边,陈匀盯着它瞧了一会,才收回视线,往门外走。
周中宇刚好从厨房里拿了粥出来。一砂锅的粳米粥,粥面上厚厚的一层粥油,细腻粘稠,泛着淡淡的米香。“你醒了!”他看向陈匀:“正好过来喝粥。把这些米油喝掉。”
陈匀乖乖地在桌子边上坐下,看周中宇给他把面上那层浮着的粥油倒出来。说实话,他并没有什么胃口――但周中宇显然不会允许他不吃不喝。
“我等下再出去帮你买点菜回来。”周中宇问:“让你们家阿姨今天不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