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终章・小楼连月寒已去 - 九辞 - 令尹天阑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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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终章・小楼连月寒已去

楚九歌近来有个习惯,每天一早,趁着恣睢还没起床的时候抱着猫儿出门,到东街的包子铺买两只香喷喷的包子,再到烧鸡铺点一只烤尽了油脂的鸡,切成两半,一半在外面吃过了,另一半带给恣睢。

后者身上有伤,恢复身体不是件易事,而他的做法便是倒头大睡,每次醒来,伤口的疼痛都会减少几分。

这一日,俞景年闲来无事,便想去探望一下住在临安城郊的二位,正巧路过东街的时候,遇到了买烧鸡的楚九歌。

后者在老板把鸡一分为二之后,将其中一半掰成碎肉,放在盘中,递给了早就在一旁垂涎已久的野狗,俞景年很是不解,便上前问他:“这鸡买了为何不吃?”

楚九歌先是惊讶于俞景年的突然到访,随后虚弱的笑笑,让出一个位置,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给俞景年看。

“我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就连喝水都要吐出来,里面还夹杂着血丝。我怕他担心,便说谎是在外面吃过了。”

“真的没有办法缓解了吗?”

望着俞景年那双满溢着担忧的眸子,楚九歌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已是回天乏术,纵是华佗在世,怕是也救不了我了。”

俞景年沉默着,轻抚着楚九歌那骨节分明的手,只剩下了皮包骨,脸颊更是瘦削的突出了颧骨。

“在你身边守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依旧初心未改。看你幸福,我很开心,只有一事相求。”

“何必说客气话,有事说来便是,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全力。”

俞景年的神色凝重,犹豫了半晌,似是在挣扎到底要不要说。终于,楚九歌怀中的猫儿不听话的叫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转而在心中自嘲自己的懦弱,于是开了口:“以后,可以让我继续守着你吗?”

楚九歌闻言一怔,没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辜负你的爱意,已经耽误了你这么多年,又怎敢继续耽搁你的余生呢……”

俞景年摇了摇头,轻轻扳过楚九歌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真挚的眼神。

“墓穴又暗又冷,有人陪着你,你就不会怕了。”

两行清泪不动声色的从楚九歌眼角滑落,路过脸颊,打湿了衣衫。

楚九歌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难遇知己,三生有幸,造化若及,来世再依。

楚九歌的身体在日渐衰弱,而恣睢也没忘记他的夙愿,便是亲眼看着自己登上帝位。如今他已卧病在床,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真怕哪一天他就这样睡过去了,再也无法醒来。

“九歌,我不想让你抱憾而终。”

于是恣睢便带着楚九歌回了宫,命人迅速筹备着登基大典。

这在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即使是始皇帝,也是在彻底统一六国后称皇称帝,而恣睢面临着这种前有楚国遗军,后有乌兰势力的情况,竟然执意称帝,的确饱受非议。

朝中官员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此举不妥,是不把老祖宗的规矩放在眼里,是大逆不道,而另一派认为恣睢早已拥有称帝的资格,吞并楚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在这个当口登基,不仅能挑衅楚国的韩千秋,更能扬中原的威风,向乌兰昭示中原一统的大局,逼他们将魔教势力撤出中原。

支持后者的人数居多,于是恣睢登基称帝也成了定局,考虑到楚九歌的身体状况,负责筹备的人也很赶进度。

“九歌,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你激动吗?”

楚九歌躺在榻上,双眼清明,声音轻若游丝,恣睢便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去听。即使如此,还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从眼神上看出,他很满足。

这一夜,楚九歌没有入睡,恣睢陪在他身边,一件一件数算着往事,甚至说出了自己五岁的时候还尿床的糗事,逗得楚九歌直咳嗽。眼看着东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恣睢也被人请去准备,楚九歌就在未央宫中等着俞景年来接他。

辰时,文武百官皆着了朝服,整齐的跪在金銮殿外的空地,等待那位即将登基的帝君走到众人面前。而楚九歌以丞相之名,得以坐在离恣睢最近的殿前。

吉时已到,号角被吹响,低沉的鼓音的衬托着气氛的庄严肃穆,恣睢一袭金色的龙袍,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出,登于极高之地,俯视着自己打下的江山。

这时,俞景年呈上了象征王权的纯金冠冕,这一工作本应由身为丞相的楚九歌来做,可惜他已经没有抬起王冠的力气,只能由俞景年代为执行,而他本人则是竭力挺直脊背,坐在轮椅之中,睁大了眼睛,想将这一幕永远烙印在自己的灵魂上。

戴上金冠的恣睢从宫女手中接过了五谷,告天地,祭祖先,向天下昭示自己是唯一的天子,并改国号为“南”,随即礼官高声喊道:“礼成――”。

这一刻,恣睢已经成为真龙天子,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质疑他的身份。

恣睢从俞景年手中接过象征皇帝权柄的玉玺与虎符,所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替常凌歌正了名,赐他入葬长乐陵近臣墓室的资格,鲜红的朱砂扣在金色的圣旨上,颜色鲜明,成为楚九歌生命中最后一道光亮的颜色。

莫怀春望着呼吸急促的楚九歌,从怀中取出了一颗丹药,放在楚九歌面前,对他轻轻说道:“你是无所不知的先知,曾经把自己比作戏子,那么,你就应该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退场了……”

楚九歌闻言笑笑,微微张开了口,任由莫怀春将那丹药喂进去,随后便满足的合上了双眼,头轻轻歪向一边,随着丹药一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此后的五年里,恣睢率兵攻打楚国,凯旋而归,一统天下,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皇帝,随即除尽中原地区的魔教残党,也使乌兰忌惮于南国的实力,与中原缔结了和平条约,成为继始皇之后又一开国明君,史称“南羡帝”。

俞景年曾在《告天下书》中写道:“羡帝尽诛宵小,自此中原一统,政治开明,百姓和乐,神明不违,天下乃静。”

楚九歌的遗体被安置在未央宫,在棺椁中封存了三年后,终于入葬竣工的长乐陵。遵照本人的意愿,恣睢准许了俞景年辞官守陵的请求,后者在长乐陵度过了余生三十年的光阴,并留下了悼诗三百余首,存于长乐陵前的无字碑下。

关于南羡帝立无字碑的意义,有人说是效仿秦始皇嬴政登泰山封台立无字碑,认为自己的功绩之大,文字难以形容,便以无字为铭。也有人认为南羡帝在天下尚未统一之时登基,自己感觉愧对祖先,愧对天地,功过难书,索性便立无字碑,任由后人评说自己的功绩。

然而只有俞景年知道,恣睢立这无字碑,是给楚九歌的。

皇帝的碑文本应由臣子撰写,但恣睢认为身边无人清楚他的心意,真正能读懂他的人,早已长眠于地下,被黄土掩埋了光辉,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守陵的俞景年时常会看到恣睢来悼念楚九歌,用沾了水的狼毫在无字碑上书写着自己近来所遇之事,想和楚九歌说的话来寄托哀思。风一吹过,水便干涸,连印记都不会留下,恣睢便会自我安慰,那是九歌看到了。

南羡帝立的这块无字碑事实上暗藏玄机,有一天,太子闻歌前来拜祭,正巧赶上天降大雨,为了表达孝心,便只身一人跪在无字碑前,将清酒洒在碑前,正巧看到了先前画师临摹,现在正挂在朝和殿的那幅《凤求凰图》,阴刻在碑上。

何闻歌曾问过父亲,为何要请画师临摹一幅当代人的画作,并挂在朝和殿呢?

恣睢沉默了半晌,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指着那竖幅画作说道:“凤求凰之景,本应凰上凤下,意即凤追求凰。而这构图却是凤上凰下,说明这凤是浴火涅,已经翱翔于九天之际,并想将凰拉到自己身边。只可惜未经烈火的洗礼,凰在尚未突破九天之时,便羽翼凋落,化为尘土。”

何闻歌便知道,那画作描绘的是恣睢和养父楚九歌的事,也清楚那《凤求凰图》的真迹,大抵早已随着楚九歌一起下葬了。

天祺二十三年,在位三十六年,时年六十八岁的南羡帝驾崩,遵照遗旨,太子闻歌继位,楚落音作为殷亲王镇守淮南,遗体入葬长乐陵。

在这其中,已经登基的何闻歌偷偷做了一件被认为大逆不道之事,就是打开了楚九歌的棺椁,将父王一并殓入其中,随即封闭了棺椁,并在其外镀金嵌玉。当时殷亲王曾在纸上写下了他的疑问:“养父已入土为安多年,为何要惊扰他的安宁呢?”

何闻歌笑了笑,望着已经封闭了墓门的长乐陵淡淡回答:“若不是想死后与他同寝,父王又怎会打造一口双人合葬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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