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1)
申时未过,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茶铺之前。沈宵于是早早打了烊,听从前来的公公吩咐上了马车。
马车四平八稳驶入皇宫之中,沈宵下车,又在另一位公公的带领下走入一座宫殿。
宫内装潢清幽低调,看细节又不失华贵。紫檀木雕花四折屏风,分有梅兰竹菊四君子之绘,祥瑞金兽口中烟雾缭绕,暗香弥散在空气里,闻着便让人心神安宁。
沈宵踏入里屋,只见宽阔床榻之上躺着一个须发尽白、体态龙钟的老人。那名老人脸上虽然沟壑纵横老态毕露,但神色间从容沉静,气魄自存,又令人有种此人尚值春秋的错觉。
那名老人自然不是普通人,他是当今太上皇。
沈宵提起衣摆准备行李,被他抬手拦住,那只手又向外挥了挥,于是屋内的侍女太监们鱼贯而出。
屋内只剩下沈宵与太上皇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得四角出火炉中不断传来噼啪的爆破声。
半晌,太上皇长倏然出声发问:“他一直没走,是不是?”
那声音不似寻常老人一般虚弱颤抖,平稳坚实依旧,只是岁月赋予了它一种疲惫与沧桑。
沈宵不知该如何作答。
犹豫之际,他不经意抬眼看见了床上那个苍老孤独的身影,然后在心底暗自发出一声长叹。
“回太上皇,他的残魂确实从未离世。”
太上皇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缓缓闭上眼睛,吐出一口隐忍了数十年的浊气。
然后他开始重重地咳了起来,咳得那么剧烈沉重,又那么酣畅淋漓。
沈宵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他起来,拍打他的背顺气,顺便将仙力拍入他体内。片刻之后,太上皇止住了咳嗽,只剩下风箱拉动一般厚重的喘息声。
沈宵欲帮他顺气,却不料手腕被他一把抓住,那力度让沈宵为之一惊。
太上皇定定看着沈宵,眼中崩射出坚定不移的光,连带着常年以来养就的威严与帝王之气,一同为眼眸深处的胆怯与恳请做掩饰。
“我要见他。”
“我要见他……”
沈宵离开光和宫,屏退了那名领命送他出宫的太监,一个人在皇宫内行走。
他曾经在这重重围墙中住过今年,对其中的路线早已熟悉,不需人领路。再者,他要去做的事情也不方便有俗世之人在旁。
沈宵走到了御花园的一座红亭处,那是太上皇最喜欢的一角。春光明媚之时,此处姹紫嫣红尽态极妍,翩翩彩蝶飞舞期间,好不漂亮。
此时春意已临,这里已经小有韵意,只可惜天色晦暗不明,不合适赏景。
沈宵不来赏景,乃是来寻人。那亭中青年正百无聊赖地依靠在圆柱上坐着,见到沈宵来,先是一怔,然后才有所察觉,眯着眼睛笑道:“当年你说走就走,也不来跟我道个别,害我翘首盼你许多天,真是失望至极――过去这么久了,你还真是越活越年轻。”
沈宵牵强扯了扯嘴角,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客套,开门见山道:“他想见你。”
青年自然知道他说得他是哪个他,所以他沉默了。半晌,他笑着撇开头无谓道:“大半辈子没见了,现在突然要见,我还真不知道去是不去。”
“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青年的嘴角笑意在这句话的冲击下消失,薄薄的唇渐渐抿成一条线。
“我不知道。一辈子都错过去了,现在再见上一面又有什么意义?”
“你不敢见他?”
“……算是吧,”青年仰头望向天际,夕阳的柔美的光线在他的下颚的边缘镀上薄薄一层,“近乡情怯,怕物是人非。”
“近乡情怯,却也还是要回家。”
青年缄默不答,只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沈宵摇头,转身离去。
“明日此时我再来见你,到那时你给我一个答复吧。”
沈宵幽然走出宫门,看到苏子煜在那里等他,看样子已过多时了。
自那天起,沈宵有意避他,所以二人还未曾见过面。如今一见,少不了尴尬。
自然,沈宵一个人负责双人份的尴尬。
苏子煜本来备了马车,但见沈宵并无乘坐的意思,便叫车夫牵马回去,与他一同步行回家。
天色愈暗,一路无言。
身侧沈宵局促不安抓耳挠腮的样子全落在苏子煜眼里,等走上白石拱桥,苏子煜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
沈宵听见他的笑声脚步一顿,面色难看至极,大有顺势跳下石桥一头扎在河里淹死的意思。
黑暗中一抹明亮的火光沿水面漂来,暖光飘忽不定,照亮水面的细纹与浮冰。
不知识哪位姑娘折作的莲花灯。
两人都注意到了这盏小灯,于是皆临桥不语,目送花灯悠然漂过。
待到火光全然被桥身淹没不见踪影,苏子煜心念微动,上前一步逼近沈宵:
“当日赵夏成婚,你给我青衫换。我比你高这么多,穿你的衣服却正合适,是因为你专门替我备好的是不是?”
“你也喜欢我是不是?你早就喜欢我。”
沈宵在他咄咄的逼问下头脑一片空白。两相对视,逼迫之感越发强盛。
他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