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全世界的光
时初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楼宇已经回去了,剩下司誉辰一个人靠在阳台上的藤条小沙发中晒太阳。他大概是出去过一趟,外套随意地丢在沙发靠背,茶几上放了两袋她爱的吃食。
藤条小沙发旁边放了张矮桌,上面散了一些文件纸张。时初换了鞋,掐了自己的脸一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两下。
他捉住她的手,慢吞吞回过头来。她没走到他跟前,而是站在他身后弯着腰双臂从后面伸上前来搂住了他的脖子。她在他侧脸与脖颈之间蹭了蹭,半挂在他身上,埋在他怀里叫了声阿辰。
他听不见她的低喃,只因她突如其来的撒娇而略微惊怔,抬起略微僵硬的手在她头顶揉了两把,“去哪儿玩了?”
“随便出去溜达了一圈,觉得太无聊就回来了,”她在他手心里写,“你呢?上哪儿去了?”
他握紧那根不安分戳着他手心的食指,敷衍地把她脑袋推开,无视掉她的问题。
还跟她玩起不能说的秘密了。
不说就不说。哼。
时初掐了他一把,从他肩膀上爬起来,提了茶几上的炸小豆腐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司誉辰没管她,也没起身,一直坐在藤条沙发上沉默不语。
时初瞄了他好几眼,没见他动弹几下,索性专心看起了电视。她捧着遥控器,将电视台按了一个轮回,播放几乎的都是天灾人祸阴阳相隔的苦情戏码。她按累了,停留在其中一个刚放完片头曲的画面上。右下角标着“大结局”的字样,画面一闪,女主角戴着呼吸面罩躺在病床上,秀眉紧锁,脸色苍白得可怜。男主角握着她的手,额头重重抵在被他握住的手上,后背的肌肉隐约在颤抖。
悲情的背景音乐配上无台词的剧情,只有男人无法压抑的低声啜泣与因为心电图上跳跃的折线变为水平而响起的“滴滴”声。
这是死亡降临的宣告。
时初觉得太晦气,实在没有看下去的心情,便按了遥控器上的电源,捞了一把小豆腐丢进嘴里,胡乱地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电视剧的情节让她走神了,她不禁回想起咖啡厅里的老人与她的对话。
“楼先生……RC这两个字母对您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他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眉毛也没抬一下,笑呵呵地如同一尊佛像,将手中的咖啡喝完后,不紧不慢地摇晃杯子,让沉淀在杯底的残留咖啡渍归到一处。
“时小姐,你这一路走来,总会有些东西随着你的选择发生点变化吧。况且人都是会变通的,请时小姐别陷在思维定式里面,不要一根筋到底。你并不不清楚真相,但我跟你讲,我们这样千方百计的,总归不是要对阿辰不好。”
她闻言眯起眼睛,整张脸孔上不见先前的和颜悦色,“我只是在根据你们透露给我的信息进行判断,我相信自己的逻辑和感觉。你们为他撰写一出出奇怪的戏码,百般设计他的死亡,我就没看出一丁点你们对他好的地方。”
“所以我们希望时小姐能够跳出当前的框架想一想。除此之外,我们真的无可奉告,只能祝愿时小姐与阿辰能在剩下为数不多日子里,过得快乐吧。”
他说完便要走,时初蓦地站起来,椅子在身后拉出一道尖利的噪音。她不顾周围人投向自己的玩味视线,抓住了老人的手臂。
“既然你们早已拟定了剧本,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到你们的拍摄场地,做一个不知情况的演员?”
老人默了片刻,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笑道:“原来不过只是想要借时小姐这个身份与形象走个过场,但时小姐的表现太为惊人……总之,阿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只有拜托世界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巧合来完成。”
“可你们有什么资格自诩神明掌控世界?”
老人在桌上放下几张钞票,背过身冲她摆了摆手,但笑不语。
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如同一阵雾。
什么叫做“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
在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实质性的突破,为什么说她就快要离开了?
她的拳头越攥越紧,指甲在掌心掐出四枚弯月形状的印记。重物落地的声音阻止她继续思考当下的问题,声音的源头在阳台,司誉辰刚从藤条沙发上站起来,身子碰翻了摆放在旁边矮桌上的一杯水。陶瓷杯落地的一刹那便化为碎片,一声刺耳过后便迅速归于沉寂。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急促而又沉重地撞击在胸腔内壁,不安与惶恐像是两道交缠的龙卷,一并肆虐过她的大脑。
时初飞奔过去。
他……
他仿佛恍然未觉,稍微皱了下眉便迈步出去,直到居家拖鞋踩上了陶瓷碎片才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去查看。
地上除了陶瓷杯的碎片,还有别的碎片。
她隐约想起来,那属于摆在他书房里的一个年代久远的简易香薰灯。
从她进门到直至前一刻,他都掩饰的很好――以致于她到现在才发现,司誉辰一对黑湛湛的眼珠里并不如往常一样凌厉而准确。
他的眼睛失去了焦点,以强装的淡定藏住一片漆黑的茫然无措。
她越过那堆淌水的陶瓷碎片用力抱住了他,他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脊骨两边的沟壑地被按在她掌心之下,有一层薄薄的热气,像是蒸腾的水雾。她几乎能感受到这下面涌动的血液与热流。而此刻,这股热力正在慢慢地被吞噬、冷却。
然而时初才是情绪激动的那一个。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不停地流泪。她比他颤抖得还要厉害,整个胸腔仿佛被一股巨大而无形的力量绞住,痛苦不堪。
司誉辰一怔,下意识地摸在她的脸颊,手一顿,不知所措地愣了几秒,把下巴搁在她脑门上,干巴巴地说:“哭什么。”
他不擅长安慰人,更加不擅长安慰女人,尤其不擅长安慰时初。
每次见到她哭,他就什么主意也没有了。她的眼泪是最厉害的一柄武器,随便洒几滴,他身上那份在商业战场上打拼的勇气与锐气便通通委顿下去,连一个抬手摸她头发的动作都难以实现。
察觉到他肢体的僵滞,她浑身一颤,匆忙抹了两把眼泪,执起他的一双手,在他手心里缓缓写道:“什么时候的事?”
“都这样了,还纠结时间做什么。”他的语速有些慢,眉眼间是如同往常的漫不经心,时初了解他更甚于他自己。每当他想要掩饰什么的时候,眉宇先会短促而浅浅地皱一下,接着便恢复到甚至比往常还要淡漠的状态中,压低声音说话。
此时此刻,他就是这副样子。
轻描淡写,不置可否。
时初握着他的手,指尖几乎要刺进他的掌心里,竟忘了他已听不见声音,动了动嘴唇,一个“你”字卡在喉咙口,张口成哽咽。仿佛她的四肢百骸都在痉挛,老人最后离开咖啡厅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再度浮现在她眼前。
她质问他:“你们有什么资格自诩神明掌控世界?”
他报之一笑,用上天降下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叫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可笑与无知。这里不是她所熟知的三次元世界,这里生活着的人们的“真实”对他们自己来说便是绝对的真实。而RC团队,作为世界的监测者、掌控者和人物命运的书写者,对他们而言,就是足以改写生死与因果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