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慕王寻的这一处地方当真妙极。」白衣的臣暄端着杯子轻啜美酒,看似无比恣意悠闲。
「何以见得?」聂沛涵一袭黑衣身姿如松,魅惑的俊颜之上泛着淡淡的冷冽,然仔细一看,却又如逝水无痕。
此时南北两国最为风姿卓绝的年轻王者,正站在惠江堰楼阁上的制高点凭栏远眺。面前是滔滔江水,身後是热闹堤岸,再加上这一黑一白两个绝世身影,此情此景,此人此物,不可谓不别致。
只不知是人别致了景,还是景别致了人?总而言之,相得益彰。
臣暄看了看身侧案几上的一壶醇酒,任由江上微凉的春风拂面而过,淡笑以回:「滚滚逝水,登高俯览,令人颇为感怀,就连这杯中酒也多了几番滋味,难道不是慕王选的好地方所致?」
聂沛涵嘴角噙起莫名的笑意,并未回话。
臣暄再看一眼紧闭的门扉,继续笑道:「最要紧的是此处江声滔滔丶水声喧天,纵然有人在门外窥听,只怕也听不到这屋里的话音。」
「看来梓霖歪打正着,倒是选对了地方。」聂沛涵端起酒杯回敬臣暄:「太子千里迢迢为南熙送归叛臣,梓霖谨代吾皇敬太子一杯,聊表谢意。」
从前两人相见,聂沛涵总是在臣暄面前自称「本王」亦或「聂某」,今日改口谦称自己的表字,倒当真是存了几分以礼相待。臣暄又岂会听不出?他也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之人,遂笑着与之举杯共饮:「慕王客气。」
两人皆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聂沛涵将两只空杯斟满,再敬臣暄:「太子亲来祈城,梓霖多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见谅。」
臣暄亦不示弱:「慕王言重。应是存曜谢过慕王赠药之恩。」
聂沛涵霎时脸色微变。
两人各自以尊贵的身份进行了公事的客套之後,也该是以男人的身份展开针锋较量了。
聂沛涵率先放下酒杯,面上已变得平淡无波:「吵架了?」
「床头吵架床尾和,」臣暄话中带了几分淡淡的斥责,「全赖丁将军相助。」
聂沛涵眉头轻蹙,语中是对丁益飞的维护:「若非太子殿下为一己之私狠下杀手,丁将军的计策又怎会有施展之地?」他的面上满是讽刺与反驳:「丁将军曾有恩於黄金梧,此人知恩图报,也算是个人物。」
臣暄却是笑道:「的确是个人物,只不知黄金梧可曾告诉慕王与丁将军,我曾向他讨过一种药膏?」
聂沛涵心中忽然生出些不祥之感。
「专治女子破身後的伤处。」臣暄看着聂沛涵那张绝世容颜逐渐变了色,火上浇油地继续补充:「就在九日之前。」
「九日之前……」聂沛涵握着酒杯的右手已是青筋暴露,魅惑的面相逐渐变得如刀锋般深刻。臣暄看到他的脖颈绷出根根颈骨,知晓他是在极力克制着什麽。
聂沛涵在克制些什麽?臣暄作为对手,自然无比清楚。
臣暄轻轻叹了口气,好似是呢喃自语,然那音量却能教聂沛涵听得清清楚楚:「也是,黄金梧必定不会将这种狎亵之事说与慕王听。他又不知慕王的心思。」
「啪」的一声裂响传来,但见聂沛涵掌中的酒杯已被徒手捏碎。瓷白碎片纷纷跌落在地,奏出一阕乾脆动听的小曲,然听在聂沛涵耳中,却是噬心之痛。汨汨的鲜血从他掌心之中流下,他却怔怔瞧着自己的右手,只作不知。
臣暄顺着聂沛涵的目光看去,瞧见他右手虎口处有个细密微小的疤痕,一眼便知是被透骨钉所伤。他想起了宋宇带回那枚透骨钉时所说的那句话,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起来,楼阁内唯闻江水之声,滔滔不绝於耳。
半晌,还是聂沛涵率先打破沉默,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不怪鸾夙不信他,不怪鸾夙说他不懂得尊重。从他认识她开始,他便不停地讽刺她与臣暄的关系,同时也是刻意提醒自己,她是臣暄的女人。不是没有过介怀,不是没有过挣扎,可当他真的迈过心里这一道坎,想要不问过去地抓紧她时,她却如那日檐廊下的雨水,从他的指缝毫无留恋地滑走。
事实原来如此无情!
原来她在九日前刚刚落了红。
原来她从前是完璧之身。
原来是他亲手将她推到旁人怀里。
原来她名叫凌芸。
原来他们从不曾真正信任对方。
原来如此……
掌心上的伤痛密密麻麻地传来,明明是一个个细小的伤口,并不严重,可聂沛涵觉得有如锥心一般。他施手将嵌入掌内的瓷渣逐一拔出,彷佛这样便能减轻他心中的痛感。
世事如此无常,命运如此捉弄。他与她的背後,分明有一只翻云覆雨的手,暗暗拨着那名为「造化弄人」的琴弦。
臣暄看着聂沛涵这副似伤非伤的模样,自觉有些胜之不武。但他不会致歉,也不能服低,否则便是要将他心尖尖上的女子拱手送人。他好不容易才扳回一局,绝不能就此半途而废。
这与杀死黄金梧是异曲同工。只要他心头一软,那伏在暗处的敌人便会狰狞地反击。更何况聂沛涵人在明处,是他一等一的劲敌。
他要仅凭言语便去掐灭聂沛涵的心火。
「慕王是真的喜欢她。」臣暄如是叹道。从前他便知晓,可今日却认识得更为透彻。聂沛涵对於鸾夙,是无可救药地沉溺,不比他少,甚至比他更深。
因为聂沛涵是孤独的,鸾夙是他心中唯一的温情。可这温情也是自己想要的,所以臣暄只能去无情地扼杀对手。
从某种意义上看,臣暄自问比聂沛涵强大。他胜在内心丰富,而聂沛涵心中则是一片贫瘠。
臣暄慨叹地将衣衫下摆撕去一角,交到聂沛涵手中:「去唤侍卫进来为慕王包扎?还是慕王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