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章记忆

天光微明。

拂去了不经意间飘落在肩头的一片红叶，青年缓缓退回到了身后不远处的废弃矿洞前。

才刚走到矿洞门口，便听到了从里头传出来的交谈声。

“……可恶！这已经是两天内遇到的第五次阻击了吧……再这样下去，咱们还有命活着回王都吗？”

相比起语气暴躁的前者，随后响起的另一道声音则显得平静得多。

“有这抱怨的功夫，不如静下来再多休息会，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遭遇到下一轮的阻击。你看看玄鸦，睡到现在都还没醒呢。”

阴暗干燥的矿洞内，一名青年愤愤挥动着拳头，一拳砸在了身侧的石壁上。

被轰成粉末状的碎屑洒落在破烂残缺的玄甲之上，盖住了一小片干涸的暗红色痕迹。

青年无力的侧过头去，打量了一眼仅存的几名同伴，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仍带着血迹的嘴角却缓缓勾起，吐出了一个带有明显嘲讽意味的音节。

“呵……”

“……都是因为那个家伙吧，我们……都只是被他所连累的弃子而已。”

靠在另一侧石壁的青年神情疲倦的阖上了双眼，“够了，玄青，无论如何，他身上都有着帝星血脉，是我们必须要豁出性命去保护之人。”

躺在矿洞靠里位置的另一人默默翻了个身，却不慎牵扯到了左肩处的伤口，当即疼得发出了“嘶”的一声。

三人默契的一同沉默了下来，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一阵明显的脚步声自矿洞口处响起，原本还在闭目养神的青年当即睁开双眼，一手握剑，单膝跪倒在地。

被他喊作“玄青”的另一名黑甲青年则是动作稍慢，最后才在他的目光警告之下，不情不愿的翻身跪地行礼。

“殿下——”

从矿洞外回来的青年，身上同样披着标志性的玄甲，束在脑后的高马尾略显凌乱，自额前垂落的发梢下，露出了缠绕包裹在他右眼上的大片白色绷带。

面上无悲无喜的青年随意抬手示意两人起身，暴露在外的左眼中，黑瞳平静的自仅存的三名部下身上扫视而过，最后一言不发的撩起衣摆，靠着石壁坐下，阖上眼睛似是在闭目养神。

他坐下来的位置正靠近出口，似乎是在有意识的远离三名各怀心思的部下。

无人注意到，在他坐下来后，右手无意识的捂在腰腹间，像是在刻意掩饰着某种异常。

距离王都还有不到三日的路程。

青年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疲倦之意。

即便是活着回到了王都，又能怎么样呢？

等养好了伤，他又会成为某人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剑，剑之所指，即是他奔赴的方向，又或者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这样的日子，果真令人无比厌倦。

空荡荡的腹中传来了灼烧一般的饥饿感，左腹上的伤口传来的痛感倒是不再那么难捱了，他此时最想要做的事，不过是想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好好饱餐一顿罢了。

至于到底要吃些什么呢？

零散的记忆中迅速闪过了一些无意义的画面。

幼时同街角处的乞丐争抢的面窝，还有滚落在污水沟中无人问津的半颗糖葫芦，又或是无关紧要者随意施舍的一块饼子、一个馒头。

这些零散的画面最终都如同雪花一般被彻底碾碎，脑海中的画面清晰的定格在了一间金碧辉煌的空旷大殿之中。

一身红袍的高大男人以一枚纯金面具遮面，一手握着权杖，另一手端起一只金盏，缓缓走下高台向他而来。

当他即将走到自己跟前时，记忆中的画面被狠狠砸落在了铺设着整片红毯的冰冷地板上方。

是了，当时的自己就是这么被左右两侧的侍从如同牲畜般，狠狠按在地板上的。

眼前的画面仅剩下了那双缓缓接近的鲜红足尖，当他挣扎着望向不远处观礼的母亲时，那个满头珠翠身着华服的美妇人却直接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当他被人粗暴的拉扯着头发重新抬起头来时，那张戴着金色面具的脸正对着他，他清晰的看到了面具下的那双眼中，那柔和而又深切的悲悯神色。

在将金盏中的腥臭液体强行灌进他口中后，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覆在了他的右眼上。

矿洞中的独眼青年突然毫无征兆的抬手捂住了嘴，迅速起身冲向了矿洞外，只留下玄青与对面的玄苍两人面面相觑，而躺在地上的玄鸦则是又翻了个身，却依旧没有要睁开眼的意思。

“……又来了，莫名其妙……”

玄青到底还是没忍住嘟囔了一句，很快又被玄苍一个眼神警告止住了话头。

望着方才青年夺路而出的矿洞口，玄苍若有所思的微眯着双眼，很快又露出一个释然的表情。

皇室隐秘，绝不是他目前该探究之事。

大多数时候，无知者才能活得更久。

*

几乎将腹中的野菜和草根残渣尽数吐了个干净，直到只能呕出一滩黄水，青年这才渐渐压下了腹中那股强烈无比的反胃感。

他最后平静的抬起头来看向了远方的天空。

朝阳已经完全脱离了地平线，将一片金光无私地洒落向地面。

迎着那样耀眼的光芒，青年不自觉的抬手挡住了裸露在外的左眼。

片刻后，自他的唇角边无声的露出一抹嘲弄之意。

自那之后，无论面对着何等的山珍海味，他都无法提起半分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