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4
阿燃走在烈烈寒风里,这是她第二次从那个家跑出来。
不应该用跑这个字眼,上次是跑,这次是逃。
只留下一张小小纸条【钱我会想办法还上】,然后没打一声招呼到了上海。
刷了半个月的盘子,在后厨泡的双手发白,今日接到这通电话突然打回原形。
那个孩子,为什么怎么忘也忘不掉。
回想在老家的那几日,当天去张春吉家吃饭,一桌子饭菜如同过年,阿燃还没坐到桌边上见着这架势就觉着反胃。
刚落座,张春吉谄媚客套说笑,突然里屋传出愤怒咆哮“我才不要跟一个女囚结婚!”
一桌子饭菜冒着热气和香气,阿燃头一次笑得假惺惺,夹了菜给张春吉和宋婶子化解尴尬气氛。
孟长喜抽着烟不发一言。
又布了汤,里面突然传出摔东西的声音。
没人去问屋里那个行动不便不愿意上桌的男人发什么疯,大家就把他当个局外人,各吃各的,闲话家常,阿燃自知自己何尝不是被他们当成局外人。
身处如何境地阿燃都提醒自己不要看轻自个儿。
吃到一半,阿燃拿了大碗盛了米饭夹了些菜,去里屋瞧张世佳。
张春吉觉着阿燃懂事,笑得更和善,跟媳妇使眼色,孟长喜和李秋平不说话,但也默许阿燃的做法。
阿燃进屋关了门。
那个人坐在炕上,屋里只点了一支小小的节能灯,被子搭在半身腰间,抬头看了看阿燃。
“就是你?”
阿燃走过去把饭菜放在桌上,过去坐到他边上。
默默无语两相望,阿燃笑了。
“看不上我?”
张世佳别过头去不说话。
阿燃掀开被子见他扭曲孱弱没营养双腿,又重复着加重语气问一遍“看不上我?”
张世佳从未想过阿燃如此咄咄逼人,一把掀过被子重新盖上。
“你是个废人!”张世佳情绪激动,常年不出屋让他脸上没有血色,借着昏暗灯光也能见他平平无奇面容泛着恶心油光,左脸颊一颗脓包,一说话嘴角扯着肉一动一动的。
“你也是个废人。”阿燃语调平缓,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你准备绝食?”
张世佳不说话。
“准备绝食到多久?”
张世佳仍是不说话。
“我倒是希望你一直绝食下去,我也得过且过了。”
张世佳这回倒是直勾勾得看着她,带着怒气“阿燃,咱们是小学同学!我什么样子你不清楚,你,你怎么能嫁给我!”
阿燃笑了“我们不都是听父母的嘛?”
张世佳行动不便,但还是探起半个身子凑近“我就是再怎么残废也不娶个女囚!”
“多谢。”
阿燃站起来慢慢在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环视,抚摸过腐朽立柜、桌子、插着鸡毛掸子的瓷瓶,最终站在张世佳面前,又说。
“谢谢你。”
张世佳更不说话了。
阿燃这回特别郑重,坐到他边上拉他的手“我知道你刚才的话是说给你爸妈听的。”
张世佳看着她,紧锁的眉渐渐舒展,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刘静肯定想不到有遭一日我也能娶到媳妇。”
那些青葱岁月铺垫的过往,张世佳与阿燃和刘静同在乡里一所小学,等到初中的时候不同班,张世佳也只上到初中就退学在家,原因很简单,他这样一个身子在学校收到的是非嘲讽远比应该学到的学识多,每日被人唾弃被人侮辱,那时候连带着刘静都算上,也是偶尔背过身去同人耳语轻笑他。
但张世佳心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情愫,他对刘静的好感,泛滥的好感,却都随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卷走了。
张世佳知道阿燃同刘静最好,现在的情况他不接受阿燃成为自己的妻子,于情爱,于初心,他都不同意。
阿燃怎会不知道,从狱中收到那一封信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要嫁给谁,也知道那年刘静同她耳语多半并非嘲笑而是倾慕,倾慕一个瘫痪在轮椅上的少年多么难以启齿,她只能同阿燃说。
阿燃也知道张世佳对刘静的那一片倾心,所以开诚布公。
“张世佳,我家欠你们多少钱我心里清楚,我回来之前想得好好,可是今日你也瞧见了,我对自己向来狠心,但我心矫情的很,身子也认人,我在外面有过相好的,何为相好的,我不说你也会懂吧。”
张世佳刚要开口说,阿燃又打断“欠你家的恩情怕是旁人早就想好了怎么让我还,拿身子还,给你做足夫妻之实,却又何来夫妻之实――”阿燃抱歉看看他羸弱双腿“这辈子若是让你张世佳也是个有老婆的人,也算还了这份恩,但心,你们要不去。”
张世佳不说话了,彩礼早就过去,阿燃入狱就放了彩礼给孟家,美名其曰彩礼,不过是买断一个姑娘的一生。
若是刘静仍在世,不消多想,她一定唾弃。
两个孩子的心不在一块儿,愣是要把身子交于对方,别扭着,掰扯着像两根筷子,但是长辈的意愿很明确,结婚的事也很快提上了日程,说很快倒是辜负这件事的速率,第二日张春吉家大铁门上就贴了喜字。
三天宴请,流水席摆到村东头,日日宾客满堂,阿燃在自家木桶沐浴更衣,熟鸡蛋滚身子说是滚运,被熟人摆弄着像个没生命的肉坯子,试新衣换新鞋,再没见张世佳。
到了临要挨着一刀的日子,却被老讲的习俗犯了难,新婚前夜要圆房,还是要在女方家,张世佳被推进阿燃房中,阿燃坐在炕上,抱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