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女 - 乱世浮沉录 - 十里沧浪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历史军事 > 乱世浮沉录 >

第11章 相女

011相女

天气中的燥热一日日沉淀下来。

连续许多日,在兰台读完书后,檀燕归无一例外地去了百步亭。

他特意换了身简简单单、不浮不躁的布裳,在一众舞枪弄棒的武生装束中反而更加显眼。只是旁人看他奇怪,他自己却浑不在意,顶着整个校场打量他的目光,只是自顾自的四下看着,恍若置身无人之境。

起初也有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念叨些“檀家”怎样怎样。旁人议论他,他反而越发来的雷打不动,比那些在此处校练的小将还要勤快。谁看他不顺眼,他反而硬要往人家眼里撞。

他性子像头犟牛。表面上和和气气、似乎别人怎么着他都成,但实际上是个一头撞上南墙还不够、非得见了血,甚至见了血也不肯回头的驴脾气。

“他是装了一肚子傲气,撑着那张脸皮、不肯拉下来而已。”

刘璞轻轻一笑,语气里像是在打趣,仿佛“犟”这个字眼,落在檀燕归身上,都成了夸人的话。他立在百步亭的西北角,此处有一从茂密的修竹,恰巧掩饰住了他和周铮的身形、使里边练武的武人们见他不着。此时此刻,他正拨开眼前一两节碍眼的翠竹,眼中带着笑意、追逐着里边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

百步亭的名号,于它的规制而言,的确是小家子气了。

身为朝国宫廷的练武之地,百步亭分为一台一场:台子名为清秋台,如一支出水芙蓉、高出平地几丈,左右两边各有二十七级的石阶与台顶相连,共五十四级,旨在纪念乱军攻进宫城时、誓死护卫皇族血脉的五十四位羽林虎贲将士。下边的跑马场,是跑马练箭之所,每日禁卫军纵马时,腾起的层层尘雾壮观至极。

刘璞站在修竹的阴影中,惬意地观赏着缓步走在明媚的日光中的檀燕归。

“他生来是站在练武场上的人。”刘璞边看边笑,转头对周铮道:“虽然和气,终究不是生来念书的人。”

周铮也探头看,念叨了一句“陛下说得是。”

他这句话实实在在是敷衍。他并不十分关心檀燕归处境如何,而一心想的是皇帝的心情。自从搬回长乐宫后,这两位主子住倒是住在了一起,但互相连句话也不说半句,算是哪门子的和好?皇帝不说,但他知道,皇帝心里也难受。

“周铮,你说吾为人若何?明明都是毁在吾一人手里,但这许多年,吾依然作恶作的不亦乐乎。”刘璞嘴角依然带着笑,仿佛看到的是怎样美妙的风景似得。他极不留情地给自己下了判词儿:“明知自己在作恶、还要继续把恶事做下去。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

他这么感慨一句,看着檀燕归穿过跑马场,一步一步地踏上清秋台的高阶,内心中有些希冀檀燕归能走过去,像许多年前那样,挑起长剑、挽几个剑花。若是他愿意重返武道,或许也意味着自己所做过的错事得到了原谅……

但是他没有。

檀燕归依然如今日之前的十四天一般,在台沿上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时常挺直的背脊往后一靠、不露半分颓色,闲闲地看向清秋台上摆弄刀剑的小将们。瞧他那一心看热闹的神态,半分也没有要起身试手的意思。

“走罢。”

刘璞再向台上看一眼,知道今天是再没什么好风景可看,索性早早去和那群混账朝臣们打嘴仗、撒撒火气算了,便负手顺着这条窄道渐渐走远。

他年纪轻轻,却总喜欢把两手背在身后,如同一个佝偻的白发老学究。看在周铮的眼睛里,这两条并不粗壮的手臂,更像是一圈支撑他挺直腰板的架子,没它俩架着,整个人就要塌下去似得。

他这架子一直端得四平八稳,嘴角缀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是时常笑的,或是真、或是假,旁人看久了总会觉得那笑死气沉沉,这次却仿佛带了些生气在里边。这点点笑意恍若沾在老叶上的一滴露珠,终于还是被一句话掰垮了。

“那边的意思,”说话的人微欠着身,显露出无限的忠诚来。“要给椒房殿选女主人了。”

是了,恪王死时,还背负着废太子的身份,他的母亲还是位废后。从古至今,是有从弟为兄长守丧一说,但从未有过嫡弟为庶兄守丧的先例。

恪王为庶,皇帝是嫡。他再也用不得这借口了。

刘璞把手中的茶木然递到唇边,空空地抿了一口,才发觉杯中还没有续上茶水。他把瓷杯复放回案几上,觉得脑子里边也是如同手中空杯一般,一片茫然。在这一片混沌中,那人只看到皇帝讳莫如深地僵笑一下,毫不吃惊一般问道:“程停俊

“尚未明示,不过依臣愚见,恐怕无可置疑。”身为人臣的那位娓娓剖析道:“她身为相门之女,虽然庶出,但至少是丞相唯一的女儿,应是程家嫁入宫中的第一人选。再者,朝中上下都是知道的,您和那位姑娘的关系……略微亲近些。”

程痛忧俺@垂中找永琳公主玩闹。那时尚小,他几个也无甚可避讳,当然耍在了一处,便常有多事的人,暗中絮叨些皇帝和程家女儿的儿女情长,“程家这是在养下一位皇后呢”的猜测早已有之。

既然是小时的玩伴,刘璞清楚程偷娜似罚倘若他没对檀燕归生了不一般的情愫,现如今也会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这桩婚事吧?

但现在他既然已认中了命定之人,娶程途屯蛲虿豢桑阂焕醋匀皇桥氯亲盘炊那直楞楞的家伙;二来就是,他既已知自己喜好龙阳,又怎能安心白瞎了人家一个好姑娘呢?

“依卿所见,程湍抢锸裁刺度?从她那边下手,毁了这桩事儿如何?”

“内人已去探了些口风,程家姑娘那边,似乎是愿意的。”他听刘璞要毁了这事,心里禁不住嘀咕,思虑再三,还是把疑惑一一问来:“臣不明白。摄政王一事,程家已对咱们心存怨怒,此时要嫁女,倘或再一口回绝,恐怕不会容易过去。再者程家姑娘若是对陛下……今后把她从程家那边诱过来未尝不可,反添一道助力。”

“你懂什么,”刘璞对这位心腹斥道,“你娶还是吾娶?”

哦……

臣子恍然大悟:许是皇帝已有心仪之人,正想着怎么往椒房殿放呢,这当口出来程家小姑娘,岂不是坏事儿来的?不知是谁家闺女,原来捷足先登早对了皇帝的眼缘。

“可是陛下,有时也得委曲求全。现在情形,娶,或是上策。”这臣子倒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不忌讳于直言实情。

不娶。

不是他不能娶个女人为后。倘或是别的女人,大婚之后,他再不踏足椒房殿一步,就这么冷落着她有何不可?腿长在皇帝自己身上,难不成还能被绑了去临幸女子?可难就难在,这女人不该是程汀

投从来是被他看做妹妹一般的人物,好似是另一个永琳,不过比永琳温顺乖巧些罢了。他已经对永琳不住,怎能再坑害了这个妹妹?

刘璞脑门儿发热,头痛非常,心下突然转上一个念头来:若檀二是个姑娘家就好说了。不过片刻,他又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心中痛骂道,檀二如何能是姑娘?檀燕归就是檀燕归,檀家的小子,他刘璞的心上人。难不成他敢喜欢人家,还不敢承认?!

“陛下,”这当口,一个身着粉衣青黛的宫人被周铮领了进来,大着胆子跪在皇帝身侧,想要凑到近前时,刘璞看一眼对面垂头安坐的臣子,再看一眼这宫人腰上出自公主宫中的纹饰,心中一念顿起,只侧头皱眉道:“说就是了,鬼鬼祟祟作甚?”

“是。”那宫人应当是第一次离皇帝这么近,不免紧张地有些畏畏缩缩,颤声道:“禀陛下,程家的姑娘落水自尽了。就在霜云殿前边的流云池子里,可,可吓坏了公主,因此,因此就……”

听闻此言,那臣子与周铮俱是一怔:刚刚周铮在外边盘问这宫人,她只说公主交代,要当面给陛下说、不能由旁人传,竟不知是程吐渌的消息!

有政务在身的那位臣子觉着自己留得尴尬,当即起身告辞。刘璞也不挽留,任他出了此殿,才和声问道:“怎么的,难道是死了不成?”

“没,没。先躺在了霜云殿里边,只是……”

“既然没死,大惊小怪什么。”刘璞说着话,脸上没甚表情,就连斜倚的姿势都没变稍许。“嗳,对了,我问你件正事,莫再哭哭啼啼的。程家姑娘落水,可是从长寿宫出来才落的?”

“是。”小宫人答了这句,见皇帝给了她个退下去的手势,惊问道:“公主命仆请您去……”

“又没死,叫我去哭丧?”刘璞轻飘飘地甩了这么一句,对周铮笑道:“怎的,程楠这样没人气儿的东西,居然养了个情种出来,真是难得。由此可见,他良心未泯,早早把女儿拨离了这趟浑水,好歹还算个当爹的。”

言语之间,居然是松了一口气。

可不是?从太后宫中出来,若是不甘嫁入帝王家,那就算要寻死也不敢寻到宫里来。所剩的唯有另一种情形,便是太后告知了程停程家选定与皇帝成婚的不是她。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