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倌 - 乱世浮沉录 - 十里沧浪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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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小倌

秋过冬至。

初雪之后,天气愈发寒冷。周铮心眼多,不用皇帝吩咐,便早早就在长乐宫暖阁里布置了暖身炭炉子,护住了屋子里的暖意融融。

这日,用过晚膳,穆棠依旧坐在案几那一头铺纸练字。原先在宫外婴家茶馆时,左街十里红场、右街酒气熏天,身旁还有傅小公子卯足了劲儿撺掇他出去耍,他都能风雨不动安如山,更何况在宫里呢?

宫里清清淡淡,除了练字,也没什么事情好干了。

穆棠转着笔下锋芒,心里想念起婴谷子来。婴谷子常常仰慕古人风姿,多次感慨想要隐入山林、修身养性。现在依穆棠所见,不必费那么大劲儿去山里,来宫中就挺好,不比山里边清净?

这番话若是说给皇帝刘璞听,恐怕他也再同意不过了。

堂堂一国皇帝,要他处理的政务居然一日比一日少。如今时局艰难、绝非太平盛世,没有政务可处理也绝不代表国泰民安,而是意味着权势的架空。从前太傅是怎么说来着?波涛跌宕、尚可险渡;暗流涌动,防不胜防。

不过他也没想防。

既然无政事来叨扰,那他就好好读读圣贤书罢。这些日子以来,但凡他不跟着穆棠一起练字儿,就必然是倚在暖榻上,怀里抱着个小炉,手里捧着册书或是泛黄的竹简。

这些书都是曾放在檀燕归房里的,往常皇帝连翻都不肯翻,现在居然能心平气和地一一读下来了。

不止是读下来,他手里还抓了一杆笔,但凡遇到心仪或是不解之处,就提笔勾下来、注明疑问之处,待来日详读。檀燕归读过的每本书册都记有笔记,两人的字儿相映成趣,好似对话,在书页不大的空白里亲昵地挤在了一起。

“陛下?”周铮躬着腰,小步进入屋中,“太后把人送来了。”

这些日子他忙东忙西,比起往年好似老了许多。此刻肩上、头上都覆满了碎雪,越发显出上了年纪的模样。

皇帝从书册里抬起头来,微眯眼睛:“看来是赶不出去了?”

周铮低了头,不作声。

“既然赶不走,那就收下吧。”

宫里的修身养性果然效果奇佳,连着皇帝的脾性都好了不少。往常遇到这种情况,他把人转手就送到掖庭狱都是轻的,非要教那人吃尽苦头、知难而退不可。现在明知是程家下的一步棋,皇帝居然都能轻轻松松地表示“收下”了。

周铮脑子里边转着这些个念头,把人带了进来。

是个身量瘦高,肩膀宽阔的小少年。

刘璞不禁哑然。

先前只说这人是来自倌馆长春馆,那必然就是小倌出身了。可看眼前这位,全身上下无一处像是出身红尘场子,那一身凛然的气派,说他是来皇宫做讲席,估计也没人敢不信。

难道近日不兴腰软善舞的娇娘子,改流行起冰霜美人儿这一款了?

“叫什么名字?”刘璞把好奇的目光敛起,端起身旁茶盏,微抿半口。

“苏隽。”

这少年抱着一把古琴,低垂着姜黄色的双眸,望着自家的脚尖。姜黄色本来是极其温顺的眼色,落在他眼睛里,反而显得十分疏离。

“好,苏隽。”刘璞点点头,不知道该跟这个小自己三四岁的孩子说些什么。往常对程家派来的卧底,他都是怎么做的来着?他是该把这姓苏的小家伙送到掖庭去?吩咐他们剥皮、抑或剔骨?

“您肯定以为我是程家派来的,”苏隽出乎意料地开了口。他明明是第一次来皇宫,却仿佛并不畏惧皇权。“但是我不是。程家谈好的人是如绯,不是我。”

听闻他此言,刘璞和周铮对视一眼,不知程家卖的什么药。

“我在长春馆做乐师,和如绯住在同一间屋中。程家找了他,可他怕了,所以才换我。如绯和我是私下换的,并没有经过程家。所以我并不是效忠于程家,也并不痴心妄想卷入朝政,望皇上明察。”

刘璞挑着眉,听这小孩儿大人似的说完一段,反倒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边笑、边把手里的茶盏搁在案上,又把膝盖上的书翻开了。

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儿。

苏隽遇到过不少有权有势之辈,毕竟有特殊喜好的达官贵人远比常人想象的多。但他第一次面见圣颜,依然觉得,果然皇帝是和一般达官贵人不同的。

那股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长年高居上位的傲气,不是每个人能照猫画虎学出来的。

“所言皆出自肺腑,望皇帝明察。”

这小子有些胆识,居然还敢把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刘璞把手中书册翻到下一页,状似不经意问道:“你脸上的面具,是怎么一回事儿?”

对面二人俱是一惊。

周铮是惊讶于自己眼力愚钝,苏隽则是惊讶于小皇帝的观察入微。他默了半响,把手中古琴妥善放到脚下,一手按自己下颌、一手从额角发迹处揭下半张薄如蝉翼的人脸来。这张薄皮当真轻巧,浅而不透,与另半张真脸互相对称,融合的十分自然。

覆有半张人/皮面具时,苏隽那张脸堪称绝色,但摘下这技艺高超的掩饰后,便也把半张脸上的火烧痂痕显露于人前。

绝美与绝丑在一张脸上同堂登台,互不逊色,营造出一种诡异的狰狞来。

怪不得这般模样,却没被送去□□成红倌。

原来早就毁了面容。

“好,你既然坦诚相待,我也不好显得太过小气。”刘璞能看出他脸上的面具,当然对面具下的丑陋容貌也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因此,乍一看见苏隽的真容,他并未惊讶,反倒满意地笑起来:“长乐宫中无耳目,这面具不透气,戴久了难受,你大可以放心以真面目出入。此外,你须得明白一件事情,出了长乐宫,多说一字一句都是错。我身边都是些知根知底的老人,只有你初来乍到,一旦泄出去什么事,可都要先拿来拷问你。”

这番谈话说的轻巧,细思起来,全都是刀光剑影。

苏隽沉默,点头。

“对了,给你做这幅面具的人是谁?”皇帝露出十足的兴趣,沉声吐出个名字,“温晚书?”

温晚书乃长春馆馆主,也曾是当年盛极一时的京城红倌,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苏隽抿紧了嘴、什么也不肯答,刘璞心里却有了答案。他不大在意这少年的无理,挥一挥手道:“嘴还挺严,这是好事。退下吧,周铮,给他挑个住的地方。”

周铮恭恭敬敬地一躬身,领着苏隽和他的琴,再次踏入茫茫的漫天大雪中。

“所以说,换这个人,是你的主意?你心里边又扑腾着什么幺蛾子?可靠不可靠,你就瞎换。小心我在东阳面前告你的状!哎呦,我就一说,你就一听,别着急啊!你真不进来?外边冷得很,再不进来冻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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