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琴师 - 乱世浮沉录 - 十里沧浪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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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琴师

程楠没死。

流当然是流了不少血,据言丞相大人整个前襟上都是血迹斑斑,当场两眼一翻,几乎缓不上气来。可惜苏隽的刀尖没能替天行道,反而离程楠的命门偏了半寸,让他白白流了血,却险而又险的保住了性命。

对此结果,皇帝并不非常讶异:程楠可是颗砸不碎、咬不烂的硬石子儿,命格硬得很。若是他这么容易就死了,自己也不必和此人明争暗斗十余年依然处于下风。

当务之急,不是程楠,而是苏隽。

苏家与程楠有仇,这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出来的一点点线索。至于是什么仇、何时结下的,一概寻不到蛛丝马迹。但依照刘璞的猜测,不外乎杀父之仇、灭族之仇等等。苏隽善于易容之术,刘璞本打算借这人的本事和过往仇怨,慢慢的将他收为己用,却没想到半途闪出这么个幺蛾子来。

景仁宫刺杀丞相一事,难道真的是苏隽预谋的?

或者周铮师傅口中“陷苏隽于死地”者,难不成真是太后?

也并非没有可能。

查访苏隽身世的时候,皇帝还没有把朱七驱逐出长乐宫,有关于这小琴师的事情,很有可能从朱七嘴里传给了太后,因此太后知道也不足为奇,后边的加以利用,也就更加顺理成章。

但太后为何非要置苏隽于死地呢?看她动作,似乎是要把苏隽和丞相一锅端了。身为程家女儿,却意图取程家掌门人的性命,这其中又有什么缘由?

苏隽住的这间牢房,是廷尉狱中专门为关押罪大恶极之人所建立的,比起一般牢狱而言,更加幽深阴冷。皇帝琢磨着近来的林林总总,未顾及看顾眼前,一时冷气入体、打了个微不可见的寒颤。

举头四望,一路上左右都立着长明灯,灯火摇曳,再加上地下断断续续传来的水流滴答声,简直和走在墓道里没什么区别。

在烛光照路下,刘璞皱着眉头、裹紧衣衫,再抬腿迈过一个奇高的门槛。

狱中冤魂甚多,也不时传出过许多妖魔鬼怪的奇闻异事。民间所传,人枉死之后,魂灵不安,易于聚集成怨僵,近活人阳气、摄活人性命。不过这些个怨僵大多都膝盖骨僵硬,难以弯曲,因此立一个高门槛,便能把它们“锁”在门槛后,防止怨气外泄。

听上去还是有些道理的,就是麻烦了那些进牢中探看的人。

一不留神,不知道要摔多少个狗吃屎。

“两位大人,绕过前边右转,便能寻到苏大人。臣愚笨鲁莽,就不去碍大人的事了。”

廷尉吏合手躬身,规规矩矩的停在了最后一道门槛之外。此番出宫,刘璞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这位廷尉吏却是个有心人:他见过周常侍面容,自然知道能和周常侍在一处的人必然地位尊贵,不是他可以逾越的。

至于是怎么个不可逾越法儿,当然大家心知肚明,虽然你不说、我不说,但该有的规矩却丝毫也废不得。

“苏公子住的可安生?此地僻静,又无人打扰,倒是比我招待得更周到了。”

皇帝语带讥讽,心下不满。

靠在牢房一角的细长人形动了动脑袋,似乎是想要辩解。

“孤身刺杀当朝丞相,苏公子你胆子不小嘛。与苏公子这般的盖世英雄同处一室,我这条小命能留到现在,实在是该对您感恩戴德了是不是?”皇帝愈骂愈气,恨道:“你倒说说看,是哪个指使你这般以下犯上的?必定是颍川王了吧!”

“并非如此!”人形猛的动了一动,稍离墙壁半分,居然就颓然倒下来,顺势跪在了皇帝眼前。“我没杀他……刀子不是我的。”

果然是太后捣的鬼。

刘璞心中有了主意,愈发生气,却也习惯性地愈发镇定。此刻他抽出功夫来瞥了眼长跪地上的苏隽,才发现这孩子脖颈上出满了汗,把后颈散开披下的几缕头发丝儿也黏的湿哒哒。然而地牢这地方最是阴冷,总不可能是热出了一身汗,除了被吓唬出的冷汗外,恐怕也就只能是因为身上有伤而强忍冒汗。

程楠这厮,如他所料,果真是吃不得一点亏。

“程家来过人了?”

“嗯。”

“那你总该也知道,若押在牢里,不出两三日,他就能越过宫中管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苏隽又点了点头。

他虽委身长春馆这般的风尘地,但养出了一副傲慢清高的性子,无论何种处境,总要把自家的态度掩饰地不卑不亢才好。而如今落于平阳被欺之地,却容不得他自命清高了。

入宫一事,表面上虽说是他顺应时势而为,但的确有置丞相于死地的动机。不过就算他再怎么不学无术,也不会仅仅拎着一柄半寸长的小匕首、跑到景仁宫光天化日下行刺……虽说他从小到大只学了琴技,但又不是没脑子,是绝不会做出这类蠢事的。

下毒不比明晃晃送上去的刀刃更容易成功些?

“想活命么?”见苏隽逐渐有了动摇之意,刘璞背手往他身前靠了两步,屈膝蹲下,低声道:“倒先告诉给我,你与程家有何渊源?”

苏隽听见问话,脊背一时僵直,竟下意识咬紧双唇、不肯作声了。

“救你出来,总得有回报。不清楚你底细,让我如何信任于你?”皇帝轻哼半句,伸手覆在苏隽瘦弱双肩上,力道颇足得往下压了一指。这暗中用力的一掌压下去,苏隽的身子往一边偏了半寸,却让皇帝眼尖地瞟见了这人身后揉成一团的麻纸。“那是什么?”

刘璞伸手把它捻起、展开来,原来是一张已经脏污了的乐谱残卷。定睛四望,不远处还落在三四张类似的纸团子,不过脏污的太厉害,刚刚居然没分辨出来。

至于其上的污迹,是血迹、抑或是泥水?

“啧,苏公子好学识,入狱也入的这么雅致。周铮,看来咱们来错地方了,有人在这鬼地方过得还挺舒服呢。”

皇帝把那一张脏麻纸扔回到地上去,完全没发现自己刚刚居然把古乐谱抓反了。

虽然乐谱上奇奇怪怪的符号他都认不得,但欲擒故纵这一招还是耍的很不错的:刘璞直起身来,如同真要把苏隽扔在此地、自顾自走到牢房外去。

“北方月亮山,”苏隽果然中招,低声妥协,“我父亲与程楠有过节。部族兵败后,他带我逃难,不想被程楠这混蛋抓去杀了。”

“月亮山?”

月亮山是北番一个极其骁勇善战的部落。据言这部落里的每个孩子都是从小饮狼血、吃狼肉长大的,他们脊背上都刻有青石狼头,个个都是狼魂转世,皆有以一敌百之力。在朝国征伐北番时,月亮山部孤身留存将近十年,是一块儿谁见了都胆寒的硬石头。

当年费了好大力气啃下之后,曾下令将其族民尽数砍头祭旗,不想居然漏了这一个孩子。

“令尊何人?”

刘璞听闻此内情,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家父苏古,曾是京城琴师。后来娶了我娘,便搬回了北方。父亲被杀时,与程楠有段话讲,我偶然听见,大约是因为多年前的一个女子……”

苏隽答得语带苦涩,倒不像是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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