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小鱼

这一夜，念远辗转反侧。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宋绵绵那双忧怨的眼。

还有就是深埋记忆的往事。

念远怎么也想不明白，兜来转去，最终以这种方式面对。总以为不去想，不去招惹，就可以躲过。其实呢，冥冥中，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像是安排好的。他忽然想起，母亲曾喃喃说过“孽缘。”当时他不明白，母亲也从不解释。可如今这一切不就应验了这两个字吗？

念远一心想要探听明白，想要问个清楚的疑团，宋绵绵直接扔了个炸弹。看着宋绵绵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仿佛打开了心扉，放飞了自我，坦诚、信任、依赖让念远一度以为自己能拉她一把，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话在他的内心如滚雷般轰响。

念远怔在原地看着宋绵绵，他看不出她与印象中的刘会计有几分相似，老好人的刘会计看似敦厚，其实很能藏事。而宋绵绵却如此单纯柔弱，仿佛一根稻草都可以压倒她。原以为的谜，其实不过是他不明真相罢了。对于这么一个身世悲惨的女子来说，藏起来不过是她们保护自己的最好伪装。

当宋绵绵问他是不是太冷了，提议回去，念远才反应过来。是有些冷，风吹在脸上一道道的，可心里却乱成了一团，念远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随着宋绵绵，一起往回走。

夜已经很深了，念远起身喝了口桌上水杯里的水，水很凉，迅速顺着他的喉咙钻进他的肠胃，他打了个激灵，赶紧钻进被窝。

念远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理了理头绪。

这一切串在一起。

宋绵绵原本姓刘，母亲去世后，她一直寄养在老家母亲的弟弟家。她的父亲在南京和悦祥布店做会计，经常寄生活费回老家。

念远在和悦祥布店做了三年学徒后就一直跟着刘会计记账，受教颇深。

民国17年，和悦祥布店发生大火，纵火人是刘会计和他的妻弟，也就是宋绵绵的父亲和舅舅，因为在和悦祥布店偷盗、放火坐了大牢，之后，刘会计病死牢中，她舅舅出狱后怀恨卖了她。念远无端端地被牵连到这场祸事中，不仅被当成疑犯抓进了警察署的看守所，更是度过了可怕的一夜，并因这场大火结束了他在和悦祥的一切。

思来想去，这件事除了念远无辜外，最无辜的就是宋绵绵。她不仅失去了母亲，更失去了父亲，彻底沦为孤儿，还不被自己的亲人善待。父亲的死，直接导致她流落他乡。可这所有一切都与她无关。

念远这些年习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事情，变得更加理性和冷静。很多时候是一种放空的状态，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他认为很多行为都是没有意义的，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需要什么。对他而言，人活着，图个什么呢，不过是无事缠身，相安平和罢了。

运河边聊天后，对念远的触动就是每次看到宋绵绵，都有些不自在。

从情理上说，念远可怜她。

当然，世道坎坷，流离失所的可怜人多了去了。但念远从没有如此真实接触，真切地感受过他们身上的无助。以前，念远只是觉得自己是苟活于世上的芸芸众生，没有什么命运的垂怜，也不具备翻天覆地的能力。他安于如此，也认命了。如今，见着更多的苦难在别人身上发生，他忽然觉得，他竟然会有多余的情绪和意念去做点什么。

宋绵绵像是变了一个人，依然瘦弱，依然不太多话，但那种由内向外的怯弱渐渐消失，身上散发出一种活力，仿佛新绿葱茏的艾草，是春天的一抹新绿。

念远一边看账簿，一边敲着算盘，隔壁办公桌有几个女工在和会计算账。

“小凤，张大华是不是又训你了？”

“嗯。怪我自己笨。”

“她就是那么个急性子，打结这技术原本就是需要多练习。”

叫小凤的，是新来纱厂不久的女工，与小凤说话的是布机车间的何大姐。他们口里的“打结”是纺织基本技术之一，也是进入纱厂的纺织女工接受的基本技能培训。

别看是基本技能，若想做好，也不是易事。念远就听说，许多女工勉强及格，有的还是练了好多日子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