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张大圣
屋外的爆竹声停歇了,念远翻了个身,身旁的若和已经睡熟。微弱的月光铺满窗纸。
念远记得,当时下了舞台,他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剑眉星目,没想到自己上妆后俨然故事中的人物,曾一瞬,他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赵云,肝肠义胆。浓烈的油彩与平时的寡淡,外形上的落差,心里就似有面鼓,一直“咚咚咚”不停。
转眼四十六个春秋已过,半辈子弹指一挥。
唱戏,平生想都没想过。也就是儿时在乡下和镇上看过大戏,台上的人物虽是近在眼前,念远觉得,并不真切,戏里的人生太遥远。如今,他竟然也成了戏里的人物,念着那些戏文,声情并茂地演绎戏里的故事。原来那些英雄气概,侠义衷肠,并非触不可及。
生命很奇妙,生不由你,活着也不见得由人。总有人说,怎么活可以自己选择。可念远不这么看,他以为,人生充满无奈,大多时候活着就像是完成来此一遭的使命,还是被迫的。路程或长或短,风景或多或少,最后的结局都一样,再怎样的风光无限和辉煌,都会烟消云散。对大人物来说,历史可能有他们的足迹,可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甚至不如一粒沙。他也知道这样想,挺悲观的,可说到底,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其实,在念远心里,有句话对他影响很深,那就是年少时在溪口镇,李老爷曾对他说的一句话:“好男儿志在四方,不怕技多压身。”大志向他没有,别的弄不明白也没关系,他要有一技之长。带着这股劲,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也有为自己骄傲的闪光点。
可是一场灾难,仿佛如来神掌,一巴掌把念远打回到零点,一无所有。为了温饱,他四处奔波,做过担夫,打过零工,起早贪黑,他有家,有孩子,他要承担一个男人的责任。但所有一切,都像是被命运的轮盘推着走,有些并不是他想要的,可又是他必须承担的。他心里依然不忘自己的老本行,也尝试在乡下贩卖布料,只是当时社会秩序混乱,人民生活困苦,机会渺茫,生活并没有给他什么启示,他一度找不到方向。
直到遇到小满。
虽然杭州纱厂只是一份工作,但念远在这里找到了自信,也找到了尊严。经历了近10年的颠簸流离,在纱厂做事后,他重拾心底的这份底气。这份底气再次让他感受到自己的人生不再风雨飘摇。
刚去纱厂,背井离乡,多少让他有些黯然,他想家,想晏如,想孩子,但经历过无数孤枕难眠的夜晚,他发现,他竟然习惯了。他更愿意就这么默默地活着,不要再有什么波折。
记着以前满华曾问过念远的名字是不是来源一首诗,当时他还笑了,他母亲不识得多少字,如何能从诗里给他取名。满华便念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满华一一告知每一句的意思,念远也真用心记住了。尤其是后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他深有感触,过去不会重来,未来充满变数,只有眼前,最靠近自己的分分秒秒才最真实。
大家差不多走完了,喊着:“胡师傅,该走了。”
念远赶紧卸好妆,走出化妆间。却看到门口阴暗处有几个人影探头探脑。
突然一个人被推到光亮下,路灯的光洒在她身上,是于玲玲。
纱厂几乎无人不知道于玲玲,私下里大家称她“厂花”。念远也见过,的确好看。她的美不同晏如,晏如温柔娴静,遇见她如春风拂面。而于玲玲,正值青春年华,新鲜的就像是田野里星星般的紫花地丁,忽闪忽闪,让人忍不住多瞧一眼。
念远偶尔听到孙大姐跟宋绵绵聊过于玲玲。说她,小姑娘花枝招展的,跟男人说话也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姑娘的样子。一句话,就是过于招摇。
念远努力想宋绵绵是怎么回应的,却想不起来,应是没说话。宋绵绵在念远眼里,就像是五月的艾草,没有俏丽的花朵悦人,不妖不媚,默默无闻,在属于它的季节里,茵茵绿绿,不起眼的地方生命力顽强,仿佛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喜欢,人间的烟火里,就有一份它的温暖。
“谁推我,谁推的?”于玲玲跟阴影里的人嚷着,转头看到念远羞涩一笑,大大方方走过来说:“胡师傅,你的戏唱的真好。赵云扮相,真是太飒爽了。”
念远被夸,心里是欢喜的,尤其被一个漂亮姑娘,男人的那点虚荣竟然隐隐作怪。
“多谢夸奖。”
“胡师傅,以后带我们一起唱戏,好不好,我们也想学呢。”
“啊。”
念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传来一声轻轻怯怯地声音:“别难为胡师傅了,要学,正经找外面的京戏师傅学就是。”
宋绵绵从后面走过来,与念远并排站着。
对面几个姑娘嘀嘀咕咕:“是宋绵绵,糜夫人是她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