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念远
念远推开门，一脸阴沉的在水缸里舀了瓢水喝，然后躺倒床上不吭不声。
胡氏放下手里的衣服揉了揉眼：“远儿，出什么事了？”
念远没吭声，转身面向墙。胡氏放下手中针线，坐到床沿。
再过3个月，念远就15周岁了。看着那么一丁点大的孩子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念远虽瘦但也结实，个头高高的，眉目清俊，眉宇间隐约有一股英气。没有读过书，胡氏平日里教给他识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
“跟母亲说说。”话音刚落，念远蹭的坐起来，问：“为啥李管家瞧不起人。”胡氏微微一笑，“远儿，他是怎样的瞧不起？”
李管家替李老爷掌管农庄，管理雇农，经营农庄一应买卖，征收租银。他总是吹嘘说自己祖上与李老爷祖上是亲戚，可私下里大家都说，谁知道是几百年前的，再说了，几百年前，大家都是亲戚呢。
其实李管家并非一副尖酸刻薄样，乍眼一看慈眉善目，人很富态，与人说话总是好脾气，一副笑脸。只是，时间久了，大家都明白，此笑脸非彼笑脸。也就当一副画看了罢。
“就是，不正眼看人，鼻子冲天的那种瞧不起。”
胡氏倒笑了：“那副样子啊，那是他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
念远听了马上会意，也笑了。可不是吗，鼻子冲天，那可不是猪吗？
怒气虽然消了，念远这心里还是不自在。
这事原本也平常，念远路过账房时，看到李管家和账房万先生正焦头烂额，就过去看了看。原来万先生说帐对不上，李管家让他反复核算，他一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边一遍遍说着各项开支。好脾气的李管家，也急的一头汗，念远听了一会，突然脱口指出万先生算错的地方。李管家这边正着急上火呢，随口说了他：“小把戏，别不懂装懂，滚开。”
念远一听气跑回家了。
万先生用算盘一盘算，喜道：“对上了。”
然后算给李管家看。李管家不可置信地看着万先生又看看账本，万先生说：“那小鬼，没说错。这样就对上了。”
胡氏听念远这么一说倒是上了心。
孩子总算平安长大了，也得有点傍身的本事。孩子跟着她，不能进学堂，已让她有些愧疚。小姐当年教她识字读书的时候，常跟她说道女子不能无才，好男儿一定志在四方。如今总不能让孩子像管大爷那样放一辈子羊啊？以后，总要寻个出路，难不成还老死这乡里了？当年她人生地不熟地带着孩子来农庄，只求一个平安。平时除了洗衣缝补，就是帮着管事林嫂做些杂事。她一个妇道人家，所见过的世面有限，最多的无非就是年轻时跟小姐在徽州府见识的那些灯红酒绿，听南来北往的嫖客们海阔天空，古往今来的说道。这如何派得上用场。思来想去，成了她的一桩心事。
胡氏问过念远喜欢做什么。念远也说不上。但只要不给他派活，他就会去摆弄他箱子里的一堆石头子。胡氏很好奇也很纳闷，都是些寻常石头，各种形状和材质吧，也有不同颜色。不知念远都倒腾什么。念远却当个宝。
放羊的管大爷，孤身一个人，说是早年死了女人后，就没再娶，也没孩子，性子有些孤僻，经常独来独往，胡氏向他打听念远放羊学了啥，他只是闷头说念远心思都在别处，总喜欢四处溜达，要么窜到林子里掏鸟窝，要么就是小山坡一坐就半晌，不知孩子想个啥。
古德在农庄负责喂马。小伙子心思倒是很活泛，就是穷，三十好几了，也没成家，念远有段时间总往马厩跑，去了一段时间又不去了。胡氏问过古德怎么回事，古德说，念远刚去时挺好奇的，学着给马梳毛，喂马，有次念远学着古德的样，踩着马镫上了马，那匹马不熟悉他，也没被他骑过，就很不耐烦，结果念远被马摔下，那以后，念远就不来马厩了。
旺来驾着马车常往庄外跑，他前年老婆病死，留下个囡女。老婆在的时候，他们夫妻管胡氏喊胡家妹子，看着胡氏一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平日里都很照顾。老婆死了后，胡氏也常帮忙旺来照看囡女。后来孩子姨也是看着孩子小小年纪没了娘，好心带着孩子去了镇上。旺来早跟胡氏说过，只要他出庄子送货或者采买，念远就跟着他的马车跑出去，都是跟到戏水滩，就下了马车。他时常叮嘱念远早些回家，念远都说放心，自己知道回去的路。念远打小就满山满林子的四处跑，方向感极好，跑过一次都不会忘。
胡氏倒糊涂了，不知孩子到底喜欢啥。
溪水，从休宁县西北绕南再往东汇入新安江，在溪口镇旁流过。农庄就在溪水旁，远处有山峦，近处有林子。林子与林子之间又有一片片绿草地，溪水两岸多是苍翠的树林，溪面比较宽阔的地方就是戏水滩。
念远喜欢在戏水滩逗留，戏水滩有许多石子，他最大的兴趣就是收集石子和打水漂。念远打的水漂能在水面上滑行跳动十几次，就算大人，也未必有他那种手法。附近农户的孩子，也喜欢在那里玩，之前还谁都不服谁，有几个孩子头跟念远在戏水滩上斗了几次后，各个都甘拜下风，没有不服的。
念远话不多，更不爱说笑，经常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面无表情还有些严肃，附近农户和村里的孩子们对他是又服又有点怕。念远却毫不在意，他特别享受石块脱手后在水面迅速的滑行和跳动，石头掠过水面的弧线令他非常着迷，看着水面的平静被一圈圈的落点瞬间击破，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仿佛与大自然的呼吸同步。并非所有的震撼都是惊天地泣鬼神，人与自然建立起一种很微妙的联系时，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就会瞬间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