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宗庙季氏
才过立夏,夜晚却依旧有些凉意。
章长胥沐浴熏香之后披着烘烤过的长衫,缓缓走进室内。
他通常都会批奏折到很晚才睡,然而此刻早已经过了章兰蓬平常入寝的时辰,纱帐后面卧榻上的锦被包裹了一团,显然早已睡去。
章长胥挥退侍人,悄无声息地掀帘坐下。
他只有章芝亦、章兰蓬和章听鼓三个儿女,原配死后便没有再续,世人都以为是他章长胥对妻子难以忘情,却不知章氏后院众多娇妾美眷从未给他生下过一儿半女,纵使难得有孕,也常常未及足月便落了胎儿。
人前权势滔天手掌天下,人后却子息艰难,亲缘浅薄,未必不是天道公允,因果相证。
从前,有章芝亦这样完善的儿子在,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只剩下章兰蓬一个幼子,便觉得分外珍惜。
章长胥伸手轻轻抚过章兰蓬露在被子外面的额头,然而,这一摸之下猛然心惊――
触手湿冷,这裹着锦被的幼子竟然在瑟瑟发抖!
章长胥猛的掀开被子,却见章兰蓬满脸痛苦,眉头紧皱,却没有清醒过来,因为失去了被子的掩护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颤抖得更加厉害,苍白的嘴唇嚅嚅地喊着:“阿爹……阿爹……”
“兰蓬……章兰蓬!”
章长胥试图叫醒小儿子,却不想章兰蓬被他一惊,睡梦中惊恐地尖叫一声陷入了更深的梦魇里。
“去把医官叫来――”
安神香缓缓从金炉里燃起。
医官细细看过已经昏睡的章兰蓬。
章长胥看着医官的神色,眼中越发阴沉起来。
“魏公,小公子最近可有出宫?”
章长胥摇头:“他这是怎么了?”
医官皱眉,转而看向一旁照顾章兰蓬的侍人:“小公子这般境况有多久了?”
那几人跪伏在地上早已吓破了肝胆,颤颤巍巍禀报道:“公子……小公子从前只说晚上睡不着……奴……奴下……”
“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睡不安稳不会答么――”
“魏公恕罪――”两名侍人惶恐地趴在地上,“……是……是月初的时候……小公子总说晚上太闹睡不着……”
“月初?”章长胥的脸色越发阴沉。
“魏公。”医官收了药具凑到章长胥跟前道,“小公子的症状是邪风入体。”
章长胥猛的回过头来,目光阴冷仿若寒剑直刺人心。
“小公子呆在宫中有国运真龙之气庇佑,本不该受邪风所侵。”医官仿佛看不到那目光一般继续说道,“这症状非药石可以医治,安神香也只能暂时令小公子睡得更沉。”
“邪风入体?”章长胥淡淡一抬眉眼,跪在地上侍奉章兰蓬的两人顿时面色大变,不断叩首求饶。
然而章长胥仿佛没有看一般阴阴道:“说清楚。”
医官瞥了一眼被拖出去的两名侍人,道:“天地之气有变,邪风侵人正气,越人说这叫中邪,宗庙里的人习惯称之为……天谴。”
巫医,自上古起巫与医便是一家,比起药师,地位超然、历代传承的巫,远比药师知道得更多。当然,如今他们不叫“巫”,却依然做着代表三星王族、聆听天命的事情。
章长胥冷哼一声。
医官随即垂下头颅。
章长胥拿起床上的锦被,将昏睡的章兰蓬整个一裹,抱在怀里:“让人备车。”
铺垫了数十层软垫的马车内依然能够感觉到轻微的摇晃。
此刻早过了往日安寝的时辰,章兰蓬裹着斗篷,趴在章长胥腿上睡得正熟。
车内有数层棉盖又有暖炉,冬天都不会觉得冷,章长胥仍然将身上的丝织大氅取下盖在章兰蓬身上。
车身微一顿,驾车人隔着帘子低声说:“魏公,到了。”
章长胥看着睡熟的小儿子,连带斗篷大氅,将人整个抄在了怀里。
“阿爹……”章兰蓬迷迷糊糊醒过来,伸手揪住章长胥的衣襟。
“魏公。”
章长胥挥开想要跟过来的随从,一个人抱着章兰蓬走到一座陈旧的大门前,斑驳的石台上依稀能看出一个羽鱼的族徽。
章兰蓬揉揉眼睛,清醒过来。章长胥便放下他,牵着幼子温热的小手一步步走上那磨得发亮的台阶。
苍白细长的手指握起巨大的铜扣,缓缓叩响朱红色的大门。
过了很久,一个苍老的声音才从门后传出来:
“什么人?”
连门都没有打开,章长胥眉头浅皱了一下,道:“河东氏。”
章氏源于略阳,祖上有夷人之血,自商贾起家,迁关内侨姓章,执吉年间始入庙堂,后历经数代生息于河东平县,自称“河东章氏”。
如今章长胥权势滔天,“河东氏”这三个字所代表的,自然是他章长胥的章氏。
过了好一会儿,那木门才缓缓打开,一个老者透出半张脸来:“原来是太师魏公。”
“你家主人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