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疯羊血顶儿(10)
第16章疯羊血顶儿(10)
还有,对羊不抱特殊成见的狼,冲进羊群后,不会犯挑食的毛病,也就是说,不会只咬某种类型的羊而不咬其他类型的羊,狼总是一口气猛追,哪头羊逃得慢,就逮哪头羊,狼害中,遇害的往往是体力衰弱的老羊或身患残疾的病羊或先天不足的羊羔,没有特殊的意外,健康的成年羊和健壮的羊羔是不会落入狼口的。因此,羊遭遇到狼后,虽然也惊恐不安,虽然也慌里慌张,但并不会产生窒息般的极度恐惧和世界末日来临似的绝望感,尤其是对那些身强力壮的羊来说,只要发挥正常的奔跑水平,只要注意别被藤子绊住腿别踩青苔滑了蹄,是不会有性命之虞的。说得极端一点,对奥古斯盘羊群大多数羊来说,狼害其实就是一场赛跑,只要不落到最后,就算跑赢了。过去任何一场狼害,从未对奥古斯盘羊群构成生存意义上的大威胁,淘汰极个别的老弱病残,对群体的损害微乎其微。
而眼下的黑母狼,早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狼吃羊了,黑母狼冲进羊群后,咬翻一只羊羔,根本不肯罢休,转身又盯着另一只羊羔咬,五只羊羔全让它咬死后,仍嫌不够,又盯着大肚子母羊扑咬,这哪里还是肚子饿了想吃羊肉,分明是在进行一场灭种灭族的集体大屠杀嘛!在黑母狼的眼里,羊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鲜美食物,而是发泄仇恨的对象,不共戴天的死敌。即使是奥古斯盘羊群最强壮的优秀大公羊,狼害也不再是一场轻松的赛跑,而变成与死神在玩捉迷藏;每一头羊都惶惶不可终日,脑袋提在裤腰上,小命吊在刀尖上,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是谁惹得黑母狼这般穷凶极恶的?这还用得着解释吗!
血顶儿根本不管这一套,仍一个劲地挤过来,用胸脯顶着绕花鼎的背,用力推搡着。疯子不仅脸皮厚,力气也很大,绕花鼎抵挡不住,连连后退。
“咩———”绕花鼎不得不发出让其他大公羊过来帮忙的命令。
五六头大公羊赶过来,堵在羊肠小道上,羊角对着血顶儿,筑起了一道封锁线。
血顶儿根本不买账,吼了一声,头一低,亮出头上那对禾杈似的羊角,跃跃欲冲。它的羊角尖尖上,闪耀着冷凝的光泽。
赶来助战的大公羊们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突然,一齐朝山道两旁的草丛和树林溃逃了。封锁线不攻自破,就像用沙子垒成的墙,被激流一冲就冲垮了。血顶儿那对禾杈似的羊角让黑母狼见了都害怕,普通大公羊怎能不胆怯呢。
连头羊绕花鼎也不得不跳到路边去,避开血顶儿羊角的锋芒。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看谁还敢遗弃我,血顶儿冷笑一声,大摇大摆地朝前面的羊群走去。
羊群之所以要从熟悉的大霸岙迁到陌生的地方去,就是为了远离祸水,若让祸水跟着羊群一起流,何必还要顶着路途的辛劳去迁徙呢。
绕花鼎目瞪口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母羊群里不知是谁“咩”地高叫一声,霎时间,十几头大肚子母羊一起拥上羊肠小道,腆着圆鼓鼓的肚皮,排着队,迎着血顶儿,一步步走过来。
绕花鼎仔细看了一下,除了金蔷薇,奥古斯盘羊群所有怀着羊羔还没有分娩的母羊全都出动了。金蔷薇在发情期是血顶儿的配偶,肚子里怀的是血顶儿的种,对血顶儿有一种依恋亲情,当然不会参与阻挡血顶儿的行动。这无碍大局,绕花鼎想,有十几头母羊已经足够称得上声势浩大了。
血顶儿的面前,重新筑起了一道封锁线。若单纯衡量实力,这道封锁线比刚才五六头大公羊组合的封锁线更要脆弱得多;母盘羊比起公盘羊来,身体小了整整一圈,头顶的羊角也细短得多,只盘一个花结,性情温顺,体小力弱,不善打架;肚子里怀着羊羔的母盘羊,身体负担加重,心理负担也加重,比平时更虚软更懦弱。这样的封锁线,别说只有一道,即使有三道,血顶儿也能轻易冲破的。瞧走在最前面的两头母羊,肚子坠得都差不多擦着地面了,最多还有两三天就要临盆,虚弱得不堪一击。可是,血顶儿的感觉里,眼前这道由怀孕的母羊组成的封锁线,却比刚才大公羊们组合的封锁线要厉害十倍,不,要厉害千百倍,就像决堤的山洪,倾泻的雪崩,蔓延的野火,奔腾的泥石流,它根本无力阻挡,更不用说鼓起勇气去冲破了。它只能一步步往后退。
母羊们受到鼓舞,变得嚣张起来。有几头母羊撒开腿径直朝血顶儿冲去,撞在血顶儿身上,还想用羊角去敲血顶儿的脑壳。
血顶儿连滚带爬向后退却,避免自己的身体碰撞着母羊们,还将那对禾杈似的羊角收向脑后,紧紧贴在脊背上,唯恐不小心会伤着那些母羊。对盘羊这类动物来说,公羊身上天生有一个禁忌,就是不对母羊动粗,在这方面,公盘羊称得上是合格的绅士。血顶儿面对着的又是怀孕的母羊,那圆鼓鼓的肚子里有小生命在跃动,它自己也曾经是从母羊的肚子里生出来的,那是一种伟大而又神圣的现象。假如它现在亮出头上那对禾杈似的羊角去冲撞面前的母羊,不仅杀死了一个母亲,还杀死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除非它现在立刻蜕化成一匹恶狼,它是决不会这么去做的。
那些母羊一面逼着血顶儿往后退,一面朝血顶儿“咩咩”乱叫:
———你要跟着我们走,你就是存心不让我们平平安安把肚子里的小羊羔生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扫帚星,你知不知道你会把黑母狼给引来的,你知不知道黑母狼会把我们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小宝贝啊呜一口咬死的?你还要跟我们走,我们真怀疑你跟黑母狼是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同党,一鼻孔出气的帮凶!
———你一定要跟我们走的话,请你现在就用你锋利的羊角把我们母子挑死算啦,反正有你在奥古斯盘羊群,我们母子的性命迟早是要送给黑母狼的!
———你怎么还要赖在奥古斯盘羊群里,你不知道天下还有羞耻两个字吗?
……
血顶儿迷惘、困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到全体羊的唾弃。是的,这几天黑母狼咬死了几只羊羔,给奥古斯盘羊群造成了很大损失,它心里也很难过的;它不是没尽力,每一次黑母狼出现,它都不顾一切地朝黑母狼冲去,恨不得立刻扭住黑母狼拼它个你死我活;黑母狼十分狡猾,总是避实就虚,不跟它打照面,它有什么办法呢?
母羊们继续用身体,用羊角,用厌恶的神情,用鄙夷的眼光,一个劲地挤对着血顶儿,血顶儿无法抵挡,节节败退,更严重的是,它的自信心遭到了残酷的打击;几乎所有的羊都讨厌它,都像赶苍蝇似的驱赶它,它还有什么脸赖在奥古斯盘羊群里?罢罢罢,就让它独自留在大霸岙对付黑母狼吧。
它悲哀地“咩咩”叫着,退到很远很远的一座小山包上,目送着羊群远去。
总算甩掉了一个大包袱,总算清除了一颗会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绕花鼎松了一口气,乐颠颠地带着羊群走出大霸岙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