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贤丸
暖意融融的春夜,田沼意次坐在书房,闲闲地看着手边一件玩器。
这着实是贵重物,赤金打成亭台楼阁,翡翠雕成树木,树下隐隐看得出人形,是白银打出的一排小人儿。总共两只手掌大,偏生细节都雕得纤毫毕现,费了多少人工。
这是白河藩主松平定邦送来的,还附上了一桥家主德川治济亲笔书信,请田沼大人多施援手,了了白河藩的心事。什么心事?无非是松平定邦无子,想收田安家的贤丸做上门女婿罢了。
德川治济说松平定邦专门去过田安宅,和家主德川治察聊了许久,治察态度暧昧,似乎不大愿意。松平定邦决定上书将军家治,请将军大人亲断。自己是将军身边人,为了保险,他预先送了这礼物?
田沼意次瞥了一眼玩器,黄澄澄的赤金在行灯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不光材质,连手工都是一等一的,必定是高手匠人所制。粗粗估一估至少价值千金,眼下大名们都手头拮据,松平定邦真破费了。
去年老中首座松平武元病逝,老中出了缺,田沼升了老中。将军家治也离不开他,他继续兼着侧用人职位。老中兼侧用人,这样的宠幸,以前哪个都没有过的。
田沼得将军家治信任,但他明哲保身,并不爱管别人的闲事。若不是重金来求,他一律拒绝。如今这礼物实在珍贵,他不得不答应了――这也是破釜沉舟?田沼皱了皱眉,松平定邦不是个伶俐人,也许有人在背后指点?那是谁?一桥家的德川治济?
还没到夏天,飞虫已多了起来。绕着行灯打着转,发出嗡嗡的声响。一圈又一圈,永不疲倦似的。田沼意次打开行灯罩子,将烛心铰得短一些。放下银剪刀,他忍不住叹气:如今蜡烛价贵,许多大名家都得省着用吧。
德川治济怎么管起这闲事来?田沼意次眼前浮现出一个俊俏青年的身影――二十多岁年纪,修眉俊眼,嘴角常带一抹微笑,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也和父亲一样是风流人,今年元日将军家治与御三卿同贺新春,一时兴起让三卿挑选喜欢的物事,不拘什么,将军都会赐下。田安家与清水家都老老实实选了古董珍物,偏一桥家那位独出心裁,向将军大人要了一位女中。当时满屋的人都惊住了,将军大人倒哈哈大笑,依言把女中赐给了他。
这样一个风流人物,怎么会管这些闲事?田沼意次歪着头,只是想不通。飞虫飞得累了,沙沙地掉落在榻榻米上,细细的须子微微颤动,是临死前的抽搐。他皱了皱眉,将飞虫拈起包在和纸里,随手揉成一团。
一桥家的人都有些古怪。殁了的德川宗尹,现在的德川治济,还有送到别处的孩子――越前福井藩的松平重富,福冈的黑田治之,看着都和气,却都有些复杂似的。
田沼意次捧起茶碗饮了一口,清香的茶汤也少了滋味――一桥一家都有些不好形容,像是浮着花瓣的一泓碧水,看着赏心悦目,可水下隐藏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德川治济到底想做什么?他这是向白河藩市恩吗?但一桥家与将军同气连枝,地位身份都有,白河藩也不能给他些什么……除了赠些银钱。莫非为了钱?一桥家也不缺钱。
一桥家不缺钱。去年年末田沼意次的弟弟田沼意知得了重病,德川治济请遍了名医,连长崎的南蛮妙药都买了,最终还没能留住意知。
意知去得太早,也许是不养生的结果,在女色上不懂节制。虽然药石无效,田沼意次还是念一桥家一份情――田沼意知只是一桥家臣,主君愿费心费力救他,也是要感恩的。
一桥家对田沼家有恩,那这次的事要全了德川治济的心意。请将军家治同意贤丸的事并不难,只消开一开口――毕竟是田安家的事,将军家治也不会太过问,无可无不可吧。
德川宗武已经殁了,将军家治对田安家的怨气消了没?那一年吹上御庭赛马,德川治察表现得太好了些――田安家的人永远学不会韬光养晦,和一桥家比起来,真是天悬地隔。
田沼意次默默地想着心事,等回过神来,手中的茶已凉透了。他一口一口喝完,丢下茶碗,已有了主意。
事不宜迟,明日催松平定邦上书将军,他相机行事。
江户的春天最短,碧桃刚谢,空气里多了一丝燥热,懒洋洋的日头也变得灼人起来。
一桥家的四谷宅邸杜鹃开得热闹,是向岛植木屋精心育出的“雾岛”,紫红花朵重重叠叠,直把枝叶挡住了,远远望去像硕大无朋的花球。
种在墙边的栀子还静默着,油绿的叶子长得茂盛,叶子里满是蓬勃生命力,像随时会冒出来。栀子在默默等待,等梅雨季节来到,就是它的天下了。
庭园里有个小小凉亭,一桥家爱风雅,凉亭顶上盖着厚厚的桧树皮,梁柱都是不削皮的松树搭成。明明是精心做出的,偏偏做出随意的山野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