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8.

周泽楷觉得自己可能也有那么一点铁口直断的潜质，说不想滚床单，就真的滚不成床单了。然而代价实在太大，所有还没有来得及成形的旖旎直接变成了一大盆从天而降看起来要收拾到天光大亮的瓢泼狗血，简直让他怀疑起了自己的幸运值――为什么不怀疑黄少天的幸运值呢？因为虽然张佳乐这三天根本没有出现，他自己也仍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枪系，甩不掉这个枪兵自古以来的锅。

从他这种发自内心的自觉认知上，可以看出来周泽楷是一个颇有自知之明的人，无论是作为荣耀枪王还是作为周泽楷本人。所以他在一番权衡觉得自己和黄少天加起来的战力绝不足以应付这种突发性的情景喜剧时，果断接通了场外援助，然后在电话接通直接把手机塞给了黄少天。

此时还意气风发并没有展现出来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练就的仙风道骨之姿的陆经理一脸绝望杀气腾腾地赶了过来，他领着手底下的一干PR，其中的大部分蓬头垢面神情萎靡大概已经与家里的床铺分别许久，全明星周末持续了三天，他们就勤勤恳恳连轴转了不止三天，然而其中却也混着一个同样脸色憔悴苍白眼神里却透着兴致勃勃的异类。

眼睁睁看着这么一群成分复杂的人冲过来，周泽楷其实很想提醒领头的黑着脸的陆经理一声，你们当中出了一个叛徒。

然而陆经理并没有搭理他，仿佛杵在他面前的不是周泽楷本尊，而是他一手策划的核心商圈巨幕广告屏上循环播放的周泽楷的广告代言。他目光如刀地看向了黄少天，生生让勇于正面肛取消了比赛语音的冯宪君的剑圣大人退了小半步，然后十分壮烈地侧身挡在了看起来要被陆经理蓄力放大招的妹子身前――真难为他还记得保持住自己的绅士风度，下意识地在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演绎一个侠骨柔情的三次元剑客。

幸而在现场情况从啼笑皆非的喜剧变成氛围悲壮的正剧之前，虽然被当头劈了一道惊雷却仍然有着专业PR的职业素养的陆经理已经按照在飞驰过来的路上拟出来事件优先级，大刀阔斧地开始着手处理眼前无法形容的事件。

周泽楷默默松了一口气，在心里表达了对于大概又要加班到下一个天亮的公关部的歉意。

恪尽职守的陆经理杀过来帮自家队长及其对象收拾了烂摊子――包括安抚好不幸以最壮烈的姿势撞破男神私情凌乱得大概把油门当成了刹车的妹子，以及制止了他们要昭告保险公司增加曝光风险的愚蠢行为，安排人把双方分别在头尾略有损痕的车子开走连夜送修。

陆经理当然不会为难纯属路过的妹子。她原本只是在成功驶出场馆外的拥堵圈之后，迫不及待地要趁着红灯给刚刚看完全明星赛并且成功撤离的自己来两张自拍，也许还要发到朋友圈展现一下自己在战术走位上的天赋――这就是她手机里隔着车窗拍下来的模糊不清的照片还被一键美颜了的原因。然而她的撤离路线和退场战略在荣耀女神的眷顾下与同样很机智的黄少天撞了个彻底，荣耀女神兴致勃勃，说那不如让你们真的撞一把大的。于是两方人马连同劳心劳力的轮回公关部一并躺了枪。

陆经理一改看向黄少天时的锋利表情，熟练地向受到了惊吓的姑娘展示着他周旋于赞助商之间的温和笑容与得体言辞，凭着严密的逻辑成功以诸如承担修车费用以及解决维修期间的通勤问题之类的微小代价说服对方心甘情愿地与公关部签了一份保密协议，还买一送一让年轻而浪漫的姑娘真情实感地相信了陆经理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枪王与剑圣之间的一往情深。

围观了全程的黄少天觉得陆经理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还随身携带了保密协议，以及他很想问一问陆经理以前有没有卖过安利。

另一个巧合是刚刚直面了惊天巨雷还没有缓过来的妹子居然跟周泽楷在一个小区，所幸离得远，周泽楷这头又都不爱出门闲逛，陆经理斟酌一番，挥挥手让人把妹子送回到楼下，只字未提诸如让周泽楷搬回战队住的建议――比起在轮回宿舍里碰到黄少天，他宁愿眼不见为净。

虽然轮回公关部放眼全联盟也非常能打，在战队和队员的形象上几乎一言九鼎――具体表现在周泽楷那些待遇丰厚又形象正面让粉丝看广告看得如痴如醉的品牌代言，但是陆经理在这方面表现出来的说一不二事实上大部分要归功于他的专业能力，挑不出错的方案当然没有修改和拒绝的理由，而他身为一朵对外游刃有余的交际花所忽略的是长此以往自己在周泽楷心里掌控欲爆棚的形象。

实际上陆经理压根没有要与看起来深陷爱河的年轻人谈人生的意思，如今连实打实的娱乐圈明星都讲究一点个人隐私和恋爱自由，于情于理周泽楷的私生活都不关他的事情。况且身为一个苦逼的公关狗，他还要领着小弟们赶回去继续加班做预案，以免哪天真的劈头盖面被眼前这两个人的新闻爆料糊一脸。

周泽楷破天荒抢在所有人之前叫住了他。

“额。”周泽楷说。他觉得很奇怪，平时随便一个代言他都能絮絮叨叨地把公众形象舆论喜好条分缕析地讲一遍，今天这么大的事情，出柜出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怎么是这个反应？他甚至担心了一下陆经理是不是气得生无可恋话都不想讲了。

黄少天从善如流带着自己的疑惑帮他补充完整：“没有别的了？”

没想到他这句话一出口，陆经理就像被捅了马蜂窝似的立刻丢掉了方才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交际花皮相，眼神里包含着要强行与周泽楷共御外敌的惨烈情绪――大概是类似“老板我对不起你啊我竟然让一个蓝雨的奸细在我们的地盘上拐走了小周”这样的心情。

然而他对着黄少天酝酿许久，大概还是有点吃不准在嘴炮这个对方开满挂的领域能不能讨到便宜，于是他还是强行平复了呼吸，转而把视线投到了周泽楷脖子上风格显然与黄少天更搭的围巾上，心平气和地说，“小周没事的啊，年轻人嘛，处对象多正常的事。也是我疏忽，小吴都领证了，我也没想着来问问你，”他还是隐晦地提醒了周泽楷前几天他们有过的短暂交流里关于围巾的那部分――他否认了女朋友，却也理所当然地隐瞒了男朋友的存在，陆经理一个眼神两句话强卖了周泽楷一个心照不宣的人情，人精似的笑了笑，继续说，“就是对象是黄少稍微有点棘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大环境摆在那里，稍微引导一下的事情。我们现在回去做预案，”他一脸疲态地向周泽楷摊了摊手，“当然如果提前跟俱乐部说一下，我们今天就能回去睡个整觉了。”

周泽楷果然露出了愧疚的表情，“抱歉。”

经此一役陆经理似乎有点意识到自己在周泽楷心里的封建家长形象，于是虽然不觉得周泽楷会有愣头青一样谈个恋爱都要昭告天下的冲动想法――他真要干全明星的时候就藏不住了，也不至于跟黄少天各自装模作样假装好久没见甚是想念了。

演技倒是不错，能甩吴启八条街，陆经理默默地想。然后他伸手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斟酌再三，还是把他自己认知里毫无争议的问题拿出来征求了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单方面传达一下自己并非一个热爱独裁的封建家长，“所以，小周要出柜吗？”

周泽楷看着陆经理正经的微笑，顺势脑补了他跟黄少天在长枪短炮的包围下接受各种尴尬问题的轰炸的场面，一瞬间觉得有点生无可恋，余光瞥见黄少天一脸菜色似乎打算来一段冗长演讲向在场的围观群众们表达一下自己对可以摘掉眼镜口罩的生活的向往，周泽楷果断抢在了他开口之前斩钉截铁地表了态：“不要。”

这是显而易见可以达成共识的事情。黄少天已经退役有一阵子了，要不是全明星又小小火了一把勾起了粉丝的热情，就凭他现在从发型到穿着都风格大变的样子，大概也能欢乐地同楚云秀张新杰一起，散了场大模大样地在S市难能可贵的夜市里穿街走巷尽情释放自我，而周泽楷这边虽然还没有对外宣布，实际上距离退役也只有半个赛季了。严格意义上来说，之后两人都算不上公众人物，也无从谈起出柜不出柜了。

况且感情这种私人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上赶着主动去公开，总觉得有点尴尬，堪比打比赛的时候赤裸裸地在公屏里通知对方“我们来杀治疗了”。当然在职业圈里小范围出个柜当事人还是举双手赞成的――毕竟一个在群聊话量上笑傲荣耀圈，一个压根圆不了谎，在越来越多的脱团狗强行秀恩爱的职业群实在有点憋屈。

于是双方同时默默松了一口气――分别为自己不必额外增加的羞耻度与工作量。

只有陆经理那位围观了全程的助理姑娘大概因为没有看到期待的喜闻乐见戏码所以略显失望，踌躇了一小会儿，还是顶着她领导“中出叛徒”的目光勇敢地向他们家小周队长的男朋友讨了个拥抱，然后鸡血上头掷地有声地表达了自己对看不见尽头的加班的无所畏惧――虽然不大贴切，也可以归纳为大约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很快乐。

陆经理拎着藏着很深大概是黄少天粉丝的助理妹子转身就走，丝毫没有要一脚油门把受到了惊吓的小情侣送进小区的意思。等到他们终于功成身退而去，深夜的街道才重新安静了下来。偶尔有深夜归家的车转弯进来，车灯略过他们的位置，又徐徐消失在沉默的住宅区里。

黄少天裹紧了自己身上空有时髦度既不挡风也不保暖的外套，呼出来的热气在凉飕飕的空气里凝成白雾，又兀自散去，他耿直地迎着寒风瑟缩了一下，全然不是在全明星舞台上张扬夺目的样子。

他像一只早早寻到良配的花孔雀――确实也算得上事业有成感情圆满，又陡然从密集紧张的赛程里退出来，正身处吃吃喝喝放空自己的懈怠期，本就有点不愿意动弹，何况还要未雨绸缪操心一下诸如他们都退役之后共同的打算、彼此之间相隔甚远的距离这样琐碎又甜蜜的事情，根本不愿意再废力气再去硬撑着开个屏耍个帅。

黄少天轻轻笑了一声，把这些天来的闹腾与今晚的闹剧一并抛诸脑后，伸手给周泽楷拢了拢围巾，顺势牵起他的手。他们在室外站了许久，两个人的手都有一点冷，十指相扣的时候却仍然能够感到对方掌心的暖意。

“回家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