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禁足莫要再查下去了。
第80章禁足莫要再查下去了。
京城。
章问虞费力睁开眼,眼前的华丽纱帐让她有些恍然,才后知后觉已经回到京城,她慢慢坐起身,喉间的咳意难以忍受,她低声咳了几下,殿外的宫人听到动静,赶忙推开门,轻声道:“帝姬醒了?”
因着前日的事,她面色苍白,只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帝姬话,已然未时了。”宫人招呼着外面的婢女将汤药送进来,边回道。
她细细端详章问虞的脸色,忙将汤药呈上,“何太医说,您自远地回京,长途跋涉难免劳累,又是风寒侵身,就给开了这方子。”
章问虞接过,不动声色地闻了闻,确实是治风寒的方子,随后一口饮下。
宫人见着喝完,才低声道:“皇后娘娘那边派人递话,若是帝姬醒了便可过去说话。”
章问虞一听,径直起身,说道:“唤人来,本宫要更衣。”
梳妆完毕后她便上了轿辇,朝着昭明宫的方向去,思绪不自觉回到几日前,她途中收到江姐姐来信,其中提及谢家或有蹊跷之处,拜托她查探一番,于是她路上便寻时机同谢道疏说话,表面上是闲话两句,实则是打探谢家之事。然则谢道疏也不愧是谢家最出色的子弟,言辞之间滴水不漏,直至到了京城也是那番话,换汤不换药,听不出真假。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圣人并未同臣子谏言那般处置宁皇后,只因北疆的战事火烧眉毛,尉迟饶堪堪只保住锡府,南西崖被占,罪无可恕,勉强容他戴罪立功,却也担不起北疆统帅一职,朝中又提起重换北疆统帅,连着吵了三日都没定数,在这大事之下,所谓皇后谋害皇嗣一事也只能暂且搁置,真相不论,皇后总归有治宫无方的罪责,于是圣人罚皇后于昭明宫自省,不得擅出。
章问虞一回宫便去了太极宫前的御道跪着,连着磕了两日的头,一是为着迟迟不回宫请罪,二便是求圣人收回赐婚圣旨,丹墀之下,额间猩红的液体随着雨水蜿蜒而下,但太极宫那扇殿门迟迟未开。
直至胥衡驰援北疆的消息传来——断了东胡的先锋军攻势,乃是此战的首捷,与此同时,还有胥衡的一封亲笔信,不知信中写了什么,圣人竟允了收回赐婚旨意一事,得知此事,张大监急忙撑着油纸伞冲下几级台阶,“陛下已经应允帝姬所求,雨太大了,您快些回去。”
章问虞听完前半句便晕了过去,醒来时便是当下,方才听宫人说,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女将她送回去的。
轿辇晃悠悠停住,她深吸一口气踏入昭明宫门一股异常清冽的气息,携着几不可闻的梅香,悄然拂过她的面颊。
章问虞怔住了。
宫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同喧嚣,眼前庭院深深,却打理得一丝不苟,青石小径蜿蜒,不见半片枯叶,被雨水洗得光洁温润。两侧的花圃里,那些本应在冬日枯槁的草木,竟显出奇异的生机。
一丛丛修竹,叶片青翠欲滴,在细密的雨帘中沙沙轻响,仿佛低语。几株应季的寒梅正开得疏朗,点点嫩黄与素白的花苞缀在虬枝上,暗香浮动,清冷而倔强,方才闻到的梅香正是从此处来。
众人口中的宫中自省,却没有森严守卫,整个昭明宫像被一层无形的、宁谧的薄纱轻轻笼罩着,章问虞其实很少来昭明宫,许是有人吩咐过,宫人在前边带路,步履不急不缓,沿着回廊往里走,正殿的殿门虚掩着。
宫人轻轻推开殿门,一股更浓郁的、温暖的墨香和茶香混合的气息,柔柔地包裹上来,瞬间驱散身上的寒气,殿内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无一丝烟熏火燎之气,光线透过洁净的窗棂,柔和地洒进来,照亮了殿内纤尘不染的陈设。
殿中央,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占据了最醒目的位置。案上,没有堆积如山的奏章,没有象征权势的玺印,只有几卷摊开的、墨迹犹新的经卷,纸张洁白,一方古朴的端砚,墨汁浓黑如漆,笔架上悬着几支大小不一的狼毫,笔尖润泽饱满。
而宁皇后此刻就端坐在书案后,穿着一身家常的梅青翠竹纹织锦宫装,素雅至极,一头乌发松松地绾了个简单的圆髻,只用一根温润的玉簪固定,簪头亦无繁复雕饰,她微微垂首,露出线条依旧优美的颈项,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仿佛此处乃是安心乡。
宫人悄声退下。
宁皇后听见动静擡头,见着章问虞额头的伤,忍不住蹙眉,轻声道:“过来。”
章问虞袖中的指尖攥紧,在案旁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圈椅前坐下,宁皇后从书案上拿了一个掌心大小的白玉圆盒,盒身温润无瑕,她旋开盒盖,一股清苦微凉、却又带着奇异安抚气息的药香立刻弥散开来,她用指尖挑起一小块。
“别动。”宁皇后温声道,俯下身。
微凉的指尖带着药膏,轻轻落在了章问虞额角的淤伤上。那触感起初是冰凉的,随即又渗入一丝奇异的暖意,宁皇后涂抹得极轻、极缓,指尖打着圈,将那清苦微凉的药膏一点点化开,渗入受损的皮肉,她的气息拂过章问虞的额发,是令人心安的沉水香。
“疼么?”宁皇后的声音就在耳边,轻柔叹息。
章问虞摇头,想说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却不知为何喉头哽咽。
近在咫尺的是宁皇后专注而平静的侧脸,那眼神里,没有怨怼,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多少自省的悲苦。她仿佛对章问虞的目光毫无所觉,仔细地将药膏涂抹均匀,直至那片青紫被一层莹润的光泽覆盖,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用一方干净的素帕擦了擦指尖残留的药膏。
“好了。”她的声音温和,“这药每日早晚各涂一次,淤痕几日便能消了。”
说完,她转身,将那珍贵的白玉药盒放回书案上,轻声道:“圣上如今喜怒不定,这回若不是胥衡传信回京,你便是在殿外跪到死他也不会应下此求。”
求圣人收回旨意,便是丢了皇家颜面,更是让圣人面上无光。
动作轻柔,相反的却是毫不留情的言辞。
章问虞垂眸不答,反而提起另外一事:“儿臣任性在前,多谢母后转圜。”
宁皇后转头看她,问道:“那你此次去,可看见了些什么?”
章问虞挺直背脊,将窠林城的情况一一说来,尽管言辞恳切,可她仍然觉得千言万语不抵去见一回。
说完,便见宁皇后静静坐着,目光投向窗外依旧连绵的雨幕,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追忆,直至风势吹落树梢的寒梅,她才回神,笑了笑:“看来你颇有体悟。”
章问虞望向她的双眸,脸色严正,“儿臣斗胆,想问母后一句话。”
“你说便是。”宁皇后脸色未变,依旧是温柔的笑。
“谢贵妃小产一事明明不是您所为,为何您不为自己分辩?”章问虞亦是派人去查过,虽然证据皆指向宁皇后,但还有蛛丝马迹表明谢贵妃分明早就有了落红的症状,这胎十有八九保不住,宁皇后为何要铤而走险去下药?更何况,宫中子嗣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是皇后容忍不了谢贵妃生子,那多年前谢贵妃难产亦是皇后相助才平安生下章凝阳。
在章问虞心中,宁皇后沉静不失傲骨,这些腌臜事她根本不屑去碰。
今日章问虞来有此问,宁皇后已然洞悉,这孩子聪慧,不用教就有玲珑心思,只可惜太过心软了些。
她轻叹一口气,“你以为……辩了,便能清白?”
章问虞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宁皇后嘴唇微微翕动,吐出的话语,字字珠玑:
“此处是皇宫,天下最为尊贵的地方,同样也是最不值得探寻事实如何的地方。”她将话说得分明些:“谢贵妃失子已是不争事实,众人揪住此事不放便是为了牟利。”
“眼下我未失皇后之位,谢家亦得了补偿,圣人……亦是再好不过。”
宁皇后顿了顿,没再继续往下说,她擡手拂了章问虞的发丝:“让你的人停下,别再查下去,无论是小产一事还是胥家一事。往下挖深了不是你想要的真相,而是不测之渊。”
闻言,章问虞僵在原地,心中涌动着不安,甚至感觉带着暖意的沉水香在鼻尖也变成了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