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回忆录【二】
“又没用……”纪深还是那样笑着,喃喃地自言自语,“真是……”
当年,他逃了。
在穆烁越过那条朋友界限的半个月后。
这个举动,那时候没用的他,可是足足存了半个月的勇气,才终于做出来。
背着一个登山包,塞了几套衣服,对男人说他要去参加学校组织的露营。穆烁还为此特地多买了一只手机给他,怕他原来用的那个太旧而信号不好。要是十天半个月联系不上他,要穆烁怎么放心的下。
在慢慢伸手接下穆烁递给他的手机的时候,他低着头,嗫喏出的还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他动不动就道歉,穆烁并没有太放在心上,饶有意味地开玩笑说,“如果你说喜欢我,我会更开心。”他的头低得更低,穆烁大概也只当他是害羞,把人抱进怀里,脸贴着他的头发细嗅他的味道,说,会想他怎么办,还说,等他玩了一半就去看他。
他很少骗人,险些就要掩饰不住,只能拼命低着头。
穆烁看着他这个样子,几乎爱不释手,在怀里搂了好一会才松开。也不折腾他,知道他明天一早就要出门,老老实实地让他早早睡了。
穆烁是老实了,什么都没做。他的心口却不老实,因为心虚,看着被他骗了的人,心口砰砰砰地乱跳。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带着东西,趁着穆烁还没醒,飞也似地逃离了名都。
他知道这个人对他好,对他温柔,和他有关的所有事都放在心上,万事都为他考虑。但即使这样那时候的他也只能消受不起,他是经不起别人异样的眼光的,所以宁可不要这样的好。
大不了……大不了就是难过一阵子。
他的确难过了一阵子,但也不仅仅只是一阵子。
逃离名都的他,搬到了一间出租的地下室,地下室阴冷潮湿让人很不舒服。但当时为了不让穆烁发觉他要逃走,攒下的钱只够租这除了一张床什么的都没有的十来个平米。
这不让他觉得多艰难,他才多大,又不是七老八十有关节炎风湿病住不了这样房间的老人家。
住处虽然解决了,但每个月房租对他来说依旧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且除了房租以外他还要吃饭,每一笔钱都要经过精打细算才能用出去,走在路上口渴了买瓶水都要考虑一下。
学校里的课程一节不落下的情况下,他还要去打工。一份工不够,就打两份,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为了生存也为了不再给他小姨添麻烦。
他小姨那时候还差三四岁就四十了,还未结婚,全都因为多了他这样一个拖油瓶。虽说她平时对他也总是冷冰冰的,可吃穿从来不亏待他,从四岁他的父母出了意外那天起,就是她小姨带着他。
他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从小就有一些病,幼稚园的时候班级里的同学都嚷嚷着叫他“神经病”。一个两个这么说或许是假的,但所有同学都这么说……
他想他一定给小姨添了不少的麻烦,是说千百次“对不起”都无法弥补的。他的小姨,十几年最好的青春全都耗在他一个“神经病”身上,都没怎么抱怨过。
高三结束的时候,他对小姨说,他来这座城市读书的时候让她不要打生活费给他,他会半工半读完成学业。平时他很少主动和他小姨说话,或者说,他平时本就很少说话。能把这句话说出口也是是积攒了整整三年的勇气,毕竟自从上了高中以后他就这么想了。
小姨还是那张冷冷的脸,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到头来,小姨还是替他把第一年的学费付清了。
不过当他把学费还给小姨的时候,小姨也是什么都没说。
住在地下室的日子虽然过得并不舒适,但胜在平静。每天六点半去大卖场兼职三个小时的理货员。毕竟这时候正好是普通人下班买菜的时间,货架上的商品经常被拿空,需要比平时更多一点的人手。
等九点半他从大卖场下班后就去才开门的酒吧,当四个小时的服务员,回到地下室一般要凌晨三点,随便洗洗弄弄三点半倒在床上,也不管只铺了一层垫子的木板床有多膈应人,总能很快入睡。
早上七点多快八点的时候起床,十分钟搞定洗漱,跑着出门赶上九点钟的课。当然也不是每天都是九点准时上课的,比如周一八点就有早自习,周二周四要十点半才开始上课,能多睡一会。
他本来以为他的大学就会这样过去,等大学毕业找一份还算过得去的工作,朝九晚五。或许到了快三十岁的时候,遇见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然后有一个还算温暖的家庭,生一个孩子。
偶尔这样的念头跳到跟前,他的眼神就变得格外温柔。不过在心底里,他并不抱太大的期望,像他这样的人也可能并不能担起一个家庭的重任,让女孩子跟着他可能也只是受苦。谁会喜欢,见了人连说句话都要酝酿半天的人?
而且……他是神经病啊。
倒不是到了大学还有人这么叫他,或者他自己真的是个“神经病”。
而是,这个“神经病”是个心病。埋藏在童年的最深处,挖不出来,埋不彻底,活生生地把人逼成那个样子。
这样的日子,他却没过多久。
这样的想法,也是有一个人绝对不允许他有的。那个人非要霸占他不可,不论男人女人都别想染指那个人看上的人。就连他想逃,用尽方法,也逃不出那人的手掌心。
要查他的踪迹,其实很简单。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就是再怎么躲着穆烁,总不见的连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也退了。
纪深在阴冷的地下室只住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是一场能摧毁他整个人生暴风雨的平静前奏。就是前奏太过安稳,让他甚至开始期待家庭,暴风雨的戾气才格外地重,分分钟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那天他在卖场搬着一箱有破碎的残次品鸡蛋打算放回仓库,等着另一个理货员来再挑挑拣拣贴上折价标签再卖的时候,有人走进了仓库。
大卖场的仓库和摆货区的光鲜亮丽不同,格外地破旧,还有一股食物腐败的难闻味道。天花板上的灯只是一个连着几根露出来电线的灯泡,动不动就会闪烁不止,也不知道坏了多久。
仓库里一些作宣传用的特殊材料的架子都很高大,几乎遮住了大半的灯光,导致要找什么甚至都要拿手机来照明。
他才把东西放下,一转头就看见一个背光的人影走进来。
人影很高,比他还要高上一点,一点都不像是另一个和他搭档的理货员。他稍微犹豫了一下,用很小的声音一开口就是一句对不起,然后用更小的声音告诉来人这里是仓库,顾客是不能进来的。
有一瞬他觉得这个身影很像穆烁,这让他稍微愣了一下。连忙转过头继续理货,紧紧抿着嘴唇,突如其来的失落感狠狠地包围住他,接下来的是错愕,再接下来的是对自己的厌恶。
这一个多月明明每天都忙地不行,那个人还是时不时跳到他眼前,让他出神。甚至让他在内心里都不得不已经开始承认,自己对穆烁也不是一点超越朋友的感情都没有的。
他的确是想他。
被人关心,捧在手心的感觉是呢么好。他却亲手推开这一切,不过那又怎么办呢?为了当个“正常人”他已经努力了十几年了,就是这样还做不到,怎么能够放任自己再“不正常”一点呢?
放下那箱鸡蛋,慢慢地站起来,一转身那个原本离他还有好几米远的人影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他还没仔细看就有打算开口说对不起,对字才说完,下颚就被人狠狠擒住。这下他终于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比他还高上一点的男人,就是让他越来越远离正常人的罪魁祸首。
他惊慌失措,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连忙垂下眼睛不看那个人。
直到穆烁咬牙切齿地声音传到他耳中,穆烁问他为什么,他才重新抬眼用充满惊恐的神色对上男人愤怒的目光。两道目光一相交,他立刻就败了,又重新垂下眼睛,嘴唇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穆烁的手收得更紧,抓地他下颚生疼,低吼着让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