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欲加之罪
楚留香不想见到柳上堤,如果可能的话,永远也不想见。但他现在却不得不见。
在名义上,柳上堤仍然是林还玉的夫君,也是紫英山庄的半个主人。林还玉既已过世,她的遗体自然要送回紫英山庄的。
楚留香以前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要做这样的事。
他和别人的妻子在一起度过了一段最缠绵的日子,然后把妻子的遗体交还给她的丈夫。
他不被当丈夫的打出门来才怪!
但紫英山庄的大门却毫无掩饰地敞开了,似已得到吩咐的仆从低着头带他走进院子,走上待客的正堂。
楚留香开始还觉得奇怪,但看到屋里屋外的陈设时,便完全变成了惊讶。
从正堂的大门开始,整个屋子都已被布置为灵堂的样子,满天满地的白色,刺痛了人的双眼。
白色并不是一种特别刺眼的颜色,人的眼睛会痛,只因人的心在痛。
一个穿着一身麻衣的人就站在阶上,站在一片白色里望着楚留香。
或者说,他做出好像在望着楚留香的样子,其实他哪里也没有看。他的目光焕散,根本找不到要看的地方。
他本是江湖中的骄子,英俊倜傥,又刚刚交上了人人艳羡的好运。但他现在却和一个活鬼没什么区别。
楚留香也没有想到柳上堤会变成这样。
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林还玉已过世的呢?
灵堂是为林还玉而设的,当灵柩停到堂中时,一片悲哀的气氛立刻弥漫了开来。
楚留香明知道自己显得很失礼,却还是忍不住环顾四周,并强忍着不叫出声。
那种悲哀的气氛,其实是满屋子的兰花。一种深紫色的兰花,带着沉郁的香气,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柳上堤竟也跟着他看着那些兰花,开口道:“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只有附近的山里才有,我特意去采来布置这里的,你看好不好看?”
他的声音居然很平静,平静到陌生,仿佛他压根没有认出楚留香是谁。
楚留香在暗中叹了口气。他想起林还玉曾说过,柳上堤也是爱过她的。
也许这种爱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被扭曲、被压抑了。而当爱失去了目标,反而更加猛烈地释放出来。
柳上堤早已知道林还玉患了不治之症,也早知道她会在近日夭亡。所以他花尽了心血,为林还玉布置这最后的容身之所。
但他甚至没有去找过林还玉,在楚留香送回林还玉的时候,也没有表示出愤怒。
他大概早就知道自己失去林还玉了。
楚留香没有说话。这样的场合,他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
在踏出山庄大门的时候,楚留香也发现,这本应充满着世家氤氲气息的地方,已露出了颓败之象。
也许在另一个人眼中,这仍然是座高大而且富丽的宅院。来往的仆从各司其职,一丝不苟,亭台树木也都带着挺拔的味道。但楚留香能感到,这就像是接近黄昏的太阳,尽管灼热依旧,仍免不了西沉的势头。
三大世家之一的紫英山庄,只怕再无重振之日了。
但楚留香已顾不上为他人操心,他刚刚走出山庄没有三里,迎面已有一群人冲了上来。
在这个江湖里,楚留香认识的人不少,不认识的人更多。
认识他的人可能比他不认识的人还多。
比如现在这一群人,虽然他可以确定一个也不认识,但至少领头的几个是认识他的。
所以这群人见了他就开始大叫:“楚留香!他就是楚留香,休叫他走了!”
楚留香突然很想摸鼻子。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人人喊打了。
朝廷对他的通缉令已发出快半年了,开始他经过的沿途州府还会有差役巡查,现在也渐渐淡了下去,似乎早忘了这件事。
楚留香不由觉得,花满楼当初建议自己到西北边陲去避避风头,也当真有些道理。
一想到花满楼,他心里便又是一阵疼痛,好像被利刃划开了旧的伤口。
他发现自己还是爱着花满楼的。即便在他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是林还玉安慰了他,而且林还玉也是那么温柔、那么让人怜悯的女人,可他还是忘不了花满楼。
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花满楼也对他充满了关心。
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花满楼怎么会突然无声无息地爱上了别的女人,就这样把他抛诸脑后呢?
楚留香告诫自己不可以再多想,但疑问还是源源不断地从他心底冒出来。他甚至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当面去向花满楼问个清楚。
如果花满楼决定离开他,一定会向他坦诚地说出来,不会让他独自去打哑谜。
楚留香真是后悔死了。
所以他冷冷地看着蜂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的人,一步也没有动。他现在只想把这些不长眼的家伙都痛揍一顿,心里才能好过些。
为首的三个人并排而立,正正面对着他。一个身材颀长,面如冠玉,腰间佩着一柄古色长剑,又一个魁伟健硕,肩膀比常人足足宽了一半,虬髯满腮,甚是威武。这两人一望而知并非等闲人物,却分立两旁,对当中一个中等身材、面带病容的人颇有尊重之色,显然此人才是这一行的真正首脑。
楚留香上下打量了这三人一阵,目光突然闪了闪,似已想到了什么。但那虬髯客已率先开口喝道:“楚留香,你还想走?”
他果然声如其人,这句话也没见用什么力气,竟声震屋瓦,连他身后的人群都禁不住晃了两下。
楚留香的目光却还盯在那病容客的脸上,淡淡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虬髯客戟指叫道:“你勾结倭寇以图销赃,刺杀抗倭元帅,致使海疆不靖,俺今日就要诛灭你这卖国奸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