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叩玉琼・二
小阎王一听这话,脸先白了白,睫毛重重颤栗了几下,一双眼唰一下瞪圆,神色复杂地望向一旁的棣采。
那一刹那,绯冉确信自己看到了阎珩之眼中的神采跳了跳,就熄灭了。
再一眨眼时却又见那人眉眼飞扬,脸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眸中光华流转,明亮得很。仿佛根本没有过几秒的失神。
小阎王用力扑扇着睫毛。清澈的少年嗓音,带着些执拗地一字一顿道:
“合不合适是我说的,不是你说的。”
他顿了顿,沉默半晌,又低声道:
“难道都这么久了,棣采你还是忘不了她么……”
棣采听罢,身子僵了一僵,惘然然后愤然。
早些年时,阎珩之刚当上冥王。
按道理说,以他当时的年纪,其实并不该即位的,但那一年,阎珩之的母亲被一只老蛇妖打得魂飞魄散,老冥王恨得九曲回肠都青了一半,空留下一块号令十殿阎罗的令牌,和一个冥王的位置。
遂潇洒天下,誓要将天下蛇妖尽数杀光。
依稀记得那天刚好是小珩之的生辰。
还是薄粉敷面的少年,醒来时一盏孤灯烧到了尽头。
夜色凄然,隆冬后白昼越来越短。
阎珩之扭头看着窗外,窗外一片是淅沥的雨水,阴冷蔓延进了骨头里,酸痛入骨。
他自梦中惊醒,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嚷着什么,却不甚清晰。
直到有人鱼贯而入,他往里凑了凑,蜷缩在床角,安静看着来人。
忽而全身冰凉,几乎动弹不得。
十殿阎罗齐齐跪立于床边。
十殿中威信极高的一位捧着一块令牌上前,皱着眉,冷眼打量他一番,长长叹一口气,方才沉声道:
“请冥王接牌即位。”
彼时还是不识愁滋味的年少轻狂,前一日还是兰佩菊簪的阎珩之,哪见过如此阵势。令牌握在手中,仿佛压了一个世界的重量。
冰凉的触感中他悚然回神,用力捏了捏那牌子,视线越过十几颗黑不溜秋的脑袋,湿润的目光仿若小兽,焦急又无措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当看到棣采一袭墨黑直裾,不动声色地站在门边时,方才抹了一把眼泪,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来。
隆冬苦寒天,最冷不过阎王殿。
阎珩之隔了一地面似恭敬的人,抬头朝着他惨然地笑。
冥府冰冷的磷光打在他身上,将眼泪的形状勾勒得分明。重重抖动的睫毛下,一双瞳潮湿得厉害。
远处不知又是哪个冤魂受了酷刑,修罗狱中的尖叫声如怨如慕,幽幽传来。
声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由不得人不动容。
阎珩之借着这个机会哭出声来。他咬着唇,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将下巴搁在膝盖之上。
叫声小时,哭正断肠时。
棣采察觉到他的目光,扭过头只看窗外不看他。哭声之外又听见一个声音沙哑着,似一时凄然,竟也有了声嘶力竭之感:
“我该怎么办……”
被遗弃的痛,和肩上必须扛起的作为冥王的责任,个中滋味,哪个更重?
哪一个,又轻过?
而那时,棣采来到冥府,亦不过短短几日。
原是被蹩脚阴阳师所祸害,连人带魂一块儿打包,误送进了冥府。
那时老冥王尚还未离家出走,判官在生死薄上瞧了又瞧,急得差点把胡子给扯下来。
他在额头上抹一把,捋下一手心冷汗,探过身,朝着殿堂之上威严坐着的人窃窃私语,一激动甚至咬到舌头:
“大人,错……错……”
一个“了”字还未出口,便见大殿后边,瓷人儿一般白净的小少爷脸上盛了两朵红花,昏暗的殿堂之上,分外耀眼。
阎珩之没理会身后手舞足蹈的丫鬟,径直走到操作失误误入冥府的棣采面前。
眼角一弯,十分光彩在眼中辗转,点漆般的眸子里,狐狸一样笑着,好生狡黠:
“你是活的……”
棣采嘴角抽了抽。
“我看上你了。”
……这人长得跟个娃娃似的,怎么跟恶霸抢媳妇儿一个台词。
棣采受到了惊吓。
“不想魂飞魄散的话就留下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