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是白微在神医门住下的第五天。
这是白微头一回知晓,原来当真会有医家门派可以清贫至此的第五天,也是让他长久以来所以为的医者的概念再一次受到严重打击的第四天。
而这些天,白微亦深深的体会到了,真正的‘穷’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所以在方才,那个看着瘦瘦弱弱比他还矮了一个头的小八将两袋各百斤重的黄芪枸杞一手扛一手抱着从他面前轻松走过的时候,白微已经再也不激动了。
真的,一点也不激动了。
试问……
当一个医家门派卯时一刻便要起床;四岁孩童就要帮忙;午膳饭碗比脸要大;百斤药材一手就扛的时候。那么作为一个普通,正常,最不过也就是时而喜欢搞些生活小情调的万花谷正意弟子,他又有什么可激动的呢?
当初入门之时师尊不也说了么?
若要随我学医,成为万花谷弟子,须立下誓言:【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今见了这满门不过二十余人,却能日日坐诊五个时辰从不推阻病人,更甚者柜台上方满十三的师侄女半个时辰便能配出百帖剂量的神医门。
他既是做不到如此,那最该想的…实则是取其精华勤勉习之,不是么?
激动与讶异,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所以…他现下得赶紧把面前堆着的七张方子配好才是,否则再积压起来,暴脾气的连翘小丫头又要瞪他了……
唉……
一面墙三百多个药柜他抓了两天药方才记了不到一半,真真是愁煞人哪……
“幕生幕生――”暗自叹气间,身侧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脆生生的嗓音是属于稚嫩少女的专有。如果不是那双水灵的杏眼总那么气势汹汹的瞪着人,这个常穿着白裙红袄扎着双螺的小丫头其实该是长得极讨人喜欢的。
“是是是,桑小娘子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带了些许无奈浅笑侧过头去,白微好脾气地答着桑连翘的叫唤,手上还继续着封拢药材的动作。
四日前方见到那会儿,这小丫头便老瞪着眼瞧他。
如今好不容易拿着白芨私下给他的糖元宝哄熟络了,却还是连句叔叔都不肯叫,天天幕生幕生的,真真是人小鬼大。
“我刚刚好像听见大师伯的声音了,你先帮我抓药,我去看看就回来。”
仰着头说的认真,桑连翘见白微点了头便匆匆转身出了前柜。跑了两步,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回头加了一句:“没事的话,很快!”
那言语果决风风火火的模样,倒是很有些英姿飒爽的江湖儿女风范。
“呵呵,这小丫头……”低低笑了两声,白微倒是不太在意接手他人工作。
说起来,神医门上下二十六人,除却五位或闭关或炼药的前辈,一位已经出嫁的师妹,也就只有这位出诊的大师兄尚未见过了。与白芨聊起经方时倒偶有听他提及,据说…这位大师兄生性严谨最擅经方,很得门内师兄弟敬佩。
这般想着,却还不及配完一张方子便又当真见着连翘急冲冲地跑了回来。
“怎么了?”眼见小丫头的脸色似乎不对,白微当即敛了思绪。
“大师伯带了个人回来,六师叔和八师叔得去帮忙。前堂只剩四师叔和五师叔,我爹和我娘出诊去了人手不够,六师叔说他的病人让你接手。”
急归急,话却说得很是清楚明白。
自然,这般言语间亦透露出了带回那人恐怕已是命悬一线。
白芨最擅金针,小八最熟药性,加上那位据说是专研经方的大师兄,这需要刻意带回门中集结多人之力方能解决的病症,绝不可能太过轻松。
“G?”一个大夫居然愿意在关键时刻将自己的病人交托给一个方不过认识几日的人,而非是拖到解决完急症,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信任只有同为医者的人才能明白。何况,那还是个头脑清醒医术极好的大夫。
不得不说,白芨的这个决定让白微很是意外的同时,颇有些感动。
“你快去啊!这里我一个人就够……”
本是心急火燎的想要推人快去,掌心却猛地落了个空。看着前头已然跑出数尺远的背影,桑连翘稳了稳险些失衡的身子,额头青筋直爆:“………臭幕生!居然还骗我说自己轻功不好!十斤糖元宝也不原谅你了!”
“桑、桑小娘子…小生的药……”按时辰前来拿药的书生一脸惊吓。
他原是外地来的,前两日得了伤寒便来问诊,偶见了这柜上配药的小娘子俏生生的模样本还心生了些许爱慕之情,谁知今日一见……
河东狮!简直就是河东狮!如此悍妇绝不可娶!
“………咳,已经配好了我给你拿。”一声轻咳掩了尴尬,“三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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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累……
面对眼前这位一盏茶时间里未曾停下过嘴的大婶,白微强撑着笑脸第三十八次在心底暗自叹气。虽说他实在很有冲动点了这位王婆的哑穴,但这是白芨的病人,他既承了人家的信任,总不能做出太过撕破脸皮的事情。
何况,从他邻桌那两位对于这种状况似乎全然见怪不怪的模样看来,这位似乎可能或许大概就是媒婆的王大婶,大约…经常上门求医顺带说媒吧……
自他接手开始,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已有六位娘子对着他脸红之余难掩大失所望,三位娘子送了精致糕点,四个大汉一路打量。甚至,还有位送了个绣了兰花的雪缎香囊就跑了,那花纹样式明显该是原打算送给白芨的。
现如今又来了位媒婆。
无怪乎白芨从来都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了。
他原还以为那是性情随和的缘故,如今看来…有着这般隔三差五就来顺带说媒看亲递香囊的病人们,修养再不好些,只怕早早就被弄疯了吧?
“我开两剂‘苇茎汤’,王婆你先带回去喝喝看,若是见好就不必再来了,药吃多不好。这几日要忌生冷油腻荤腥之物。”扬起满脸笑容打断王婆滔滔不绝的话语,白微一手极漂亮的怀素小草下笔如飞,十分努力地阻绝着这位媒婆大婶短期内再来荼毒他耳朵的基本可能性:“还有,少说话。”
“白大夫莫不信老身的话。那位李家的小娘子是出了名的安静贤淑德行出众,家里是清贫了些,可那模样却是没的说的――”
“王婆,门里快到点掌灯了,您先回吧。药晚些我让小祈给您送过去。”
终于起身将白微救出苦海的,是白芨的五师兄薛忍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