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伤
灵均虽然身在萧意娘的帐子里,却不能说不担心外边发生的一切。她小小的恶作剧,并没有报应到他的身上,却为他引来了更大的灾祸。萧意娘看着她忧愁的样子,反而安静了下来摆弄针线,却忽然发出轻笑。
灵均回头一瞥。
萧意娘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不由得尝了两口清淡的茶水:“小姐你啊,既然担心为什么不去问问呢。现在外面安静下来,一切想必也都结束了。”灵均别扭的转过了头。
萧意娘心中怀恋起少女时光来,那是一个已经模糊的身影。哎,固然是多聪明的男女,面对初恋般的爱情,总是甜苦交织的啊。
她轻轻哼着那上古的儿歌:“大冠若箕,剑拄颐。攻狄不能下,垒枯邱。”那声音是如棉柔一样的温柔可亲,可歌词却隐藏太多血腥,灵均不由得皱了皱眉。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念想般,萧意娘边比划着衣服边对她说:“十几年前的时候,赵国边境的女孩子都唱这首《战国》里的古歌谣,因为蛮子就在北方,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死去的是谁家的男人啊。”灵均只是一味喝着茶水看她,忽然轻声说:“萧姐姐难道一点都不想家么?”
萧意娘忽然止住了动作,露出了一个哀伤神情:“我知道我这一回去,不是好的,反而更加万劫不复,对我也好、对他也好,所以就当我死了吧。”灵均双眼忽然涌出泪意,她不知道萧意娘说的是谁,但是她和当初的情人生生死死都不能在一起,他不知她生,她也难知他死,所以这辈子死的岂止是她一个人呢。她讷讷呼了口气,哪怕有一天她回了家,从此和这里就隔着一个看不见的万水千山,她心中勾勒出檀郎的身姿。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和萧意娘一样,生死茫茫两不知罢了。
萧意娘慢慢的摇晃着身体,好似给婴儿唱着摇篮曲的母亲一样:“谁不想去争取一下呢?可是一次次的,我既失败了,又逐渐被磨平了性子。怨愤了过后,自己想想也就这样了吧,只是希望那个人别再记挂着我,找个好妻子,我这辈子都会求神拜佛…”她那双带笑的眼睛默默的流出泪来,反而令灵均心如刀绞。也许这就是她心中母亲的样子吧,又温柔又善良,却不幸到令人悲悯。可是这样好的女人,这样的一生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灵均轻轻的拢住萧意娘的单薄身躯,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她渐渐的停止了流泪。过了片刻,萧意娘抬起头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温柔,却摇了摇头。灵均疑惑的看着她,萧意娘平静打量着她:“小姐你很聪明,可是还不够聪明,如果有一日你能回到赵国,要记住不要信任任何人。”
灵均讷讷看着她,萧意娘却温柔一笑,只是她突然觉得对方的笑容藏有太多的阴霾。萧意娘垂下萤衣般的密睫,微微勾起了唇角:“我看小姐接受的教育绝非一般闺阁儿女,既是利也是弊。”灵均直视着她:“我为人聪慧、又有些小机灵,可是有时候性格刚强,又不善于隐藏。”
萧意娘点点头:“小姐既然知道的清楚,怎么又…”
“怎么又不愿意改是吗?”她看着灵均偏了偏头,似乎罩上一片阴云。萧意娘会心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只是就我在赵国接受的教育这样说,小姐如果能回去,怕是也难平淡,到时候且记得我这句劝告。”
账外风雪呼号,萧意娘整了整衣袖,将手上的衣服递了出去,灵均小吃一惊:“这是?”萧意娘抿嘴一笑:“党项人最重视冬至了,冬至当为一岁之始,为了迎接这一天,我们总会举行大型的歌舞和比赛活动呢…啊,真漂亮!”她手脚伶俐的将刚完成的新装穿在灵均身上,不由得轻声赞叹。灵均想起乃颜唱起的那首歌,颇感兴趣的问道:“今天我听到乃颜骑着马唱了一首歌谣,说什么‘八月霜雪降,邀我寻岁至…’是说这个吗?”萧意娘点了点头:“八月是谷物丰收的季节,也要捕雀鸟和供养谷神波女的,嘛…虽然和赵国北边时节不大相同,但是谷物在哪里都是很重要的。”灵均心中想着那从未见过的热闹,心中有些痒痒,只是任由萧意娘倒弄着自己。
萧意娘柔软的手划过灵均的身体,似乎颇为高兴:“好了!小姐你看!”灵均好久未曾穿过这样齐整靓丽的衣服,虽然是胡服窄肩紧袖,却有着深衣的右衽,绫绢和丝绵精巧的混合在一起,下方的弧线却好似鱼尾一般,‘羽化登仙’的仙鹤纹章略显单薄,便在其中晕染上了朱紫颜色,在冷冷白雪中显出一种热烈来。
灵均穿着这身美丽的胡服,高兴的不得了:“真漂亮,姐姐你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啊,原来那种野蛮胡服也能做成这种样子!”萧意娘似乎被夸的很开心,笑得如同少女般:“说起来染朱紫的做法还是辽东传出来的,古齐国一直爱平民紫色,虽低贱却美,‘羽化登仙’是鹤麾的图案,又太过清心寡欲,如果让仙鹤变得炙热,可就完美了呢。”
灵均由衷的赞叹:“姐姐真是厉害,如何就这么心灵手巧呢!”随即想到了自己在家乡,虽然也学习过女红,却也失之兴趣,不由得脸红:“我爹常说我像我妈,偏不爱摆弄这些闺阁女子的东西。”萧意娘若有所指的摇了摇头:“小姐文武皆备,也未必就不好,我朝有几位公主贵人就不能小看,依我所见,便是普通男人也比不上她们的。”二人有所会意,只是各有所思。萧意娘给她换了双精致的靴子:“小姐也不必多想,既来之则安之,好好感受一下这节气才好。”灵均心中暗暗寻思,是该感受感受,总归也是来了。
萧意娘轻声召唤乃颜,她却迟迟不来,萧意娘皱了皱眉头:“这孩子又哪儿去了,成日的不见人影。”没成想乃颜没进来,檀郎倒是迎头撞了上来。萧意娘殷勤的给他扫去身上的雪,睥着眼珠看他:“二王子,那娅娅公主现在如何,事情可是解决了?”檀郎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灵均,眼珠在她身上定了半刻。萧意娘看看心里抓耳挠腮的两人,不由得捂着嘴笑,却突然将指头绕到衣服上:“二王子,你这是怎么了!”她粗鲁的扒下外面的大麾,看着那血液仍旧流了后背,差点没咬唇哭出来:“小姐,你来看看二王子,这是怎么了呀,这这么重的伤可是要死人的呀!”
灵均心中那不好的预感验证成真,她小跑过去看着那挺立的身影,眼神中没有丝毫责怪,只是平静如斯。她哽了哽喉头,双手轻轻的一摸,看到他眉头微微跳了一下。她颤抖着将手拿出来,后面的鲜血已经沾满双手,那粘稠的血液宛如千万刀子将她湮没血海,提醒着她自己无意造成的灾祸。她瞥过头去,却怎么也无法说出那声“对不起”,只是任由眼泪滑落,又倔强擦掉。他抽出手指,轻轻抹上她的眼角,低叹一声:“你的主人受伤了,还不过来帮我疗伤。”
萧意娘见状叫来乃颜,留下许多瓶瓶罐罐,偷着觑了一眼便出去了。
两个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灵均硬是想把他扶上床,对方却偏偏顶着身子。灵均冒着泪花瞪着他:“都这时候了还玩儿什么花样!”他倒也是乖乖的坐在矮床边,灵均把他衣服扒下,那伤差点没化脓,简直像恶毒的毒虫般爬了全身。她眼泪不小心滴了上去,伤口顿时被蔓延,灵均偷偷抹着眼泪,却没瞥见檀郎淡笑。
“你…”
“你身上衣服很漂亮,是意娘做的吧。”灵均轻轻嗯了一声。
“意娘手最巧,连嵬名部落的女人都羡慕她,甚至祭祀和典礼的衣服也会让她来做。对了,我还没见过你做衣裳呢。”
灵均支支吾吾,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答他。
他忽然“噗嗤”笑了出来,似乎丝毫不在乎身上的痛意:“你不会是从来没做过衣裳吧,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什么大小姐!”
灵均轻轻的给他上着药,微微白了他一眼:“赵国的女孩子都要学女工的,谁不学女孩子可是要嫁不出去的。不过嘛,我爹才不舍得我总是在一亩三分地里待着呢,我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游学,就像我之前和你讲过的那些。”檀郎忽然出声:“你教我那招‘回剑式’很好用,好用到他们大吃一惊。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战士收了剑就不是战士了,上了战场就怯敌是什么道理。”
灵均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你不要这样浅显去理解它,所谓‘回剑’只是一个泛指概念,那是因为有的人过分追求欲望而不知道制止。常言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如果能在聪明的时候制止住,就能够持恒守身。”檀郎露出一脸懵懂的呆呆表情。她“噗嗤”一笑:“你还是先和南齐音慢慢的再学几本书吧,有的东西能靠本能,有的东西是后天习成的。”檀郎凛了凛嘴唇:“那我学会你们汉人的东西,你是不是就会考虑嫁给我了?”灵均低头一拍他肩头:“擦好药了,晚上回账子不要碰水。”檀郎身边那冰雪气息骤然突降,他冷冷看着她:“记得晚上戴上锁链,还要回我帐子,女奴!”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人对做衣服感兴趣的,话说有一阵子我特别想DIY,尤其是和服和汉服,后来懒病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