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令
“我很高兴你还留着这个香炉,不得不说,这取悦了我。”面前的人白皙雪肤越发透明,仿若突然出现裂痕的美玉一般渐渐崩塌开来。
可惜了。耶律雄奇心中忽然出现这样的想法。
无论是在花红柳绿的江南做一个温文公子,或者是在燕赵之地成为一个飘荡江湖的剑客,都不会像现在一样狼狈。
轻轻勾起姜楚一尖俏的下巴,看似冰冷的身体终于呼出一口人的热气。脸颊的弧度虽未完全凹陷下去,但已经消瘦的令人怜惜了,那尾间妩媚上挑的桃花眼似乎失了往日冷冽的神气一般,纵是水波荡漾,却稍显柔弱。
姜楚一不悦的微微绷直了唇角。
“啧。”雄奇看着沾满血珠儿的手指,笑睥睨姜楚一。他已经迅速合上了尖尖的牙,殷红的血液点在翘起的苍白唇珠儿上,却有一种诡异美感。那血珠儿轻轻滴到下唇,倒似给美人染了檀口一般。
雄奇好笑看着他,忽然挑了挑颇带笑意的冷淡吊眼角:“难不成你在生气?这可真是奇怪了,向来对皇帝忠贞不二的姜楚一竟然也会生君王的气。哦…想必是姜大人马上要失去珍爱的女儿,都已经出城营救,皇帝三道金牌令就断了你的念想了。”
姜楚一始终慵懒颓坐在一旁矮凳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冬衣,披散的发丝轻轻垂在肩上,那模样活似一个虚弱的木偶。
“半死不活的样子真是难看,难不成是提前祭奠你那要早死的女儿不成?”挑衅的话尚未说完,隋刃已经在颊边划出一道细薄的血痕。雄奇忽然闪了闪晦暗的瞳孔,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永远像一把不安分的致命宝剑。
姜楚一盯着散发薄雾的香炉,冰雪般的侧颜更加冷漠:“下官现在心绪烦闷,难免人有失手,到时候出了人命可就不好了。”
对方挑衅似的挡住屋中那一点斜射近的阳光,高大的身躯压迫下来,两张脸已经半寸不到。雄奇上挑的羽玉眉尖若尖刀一般扎进姜楚一的心中。这就是他眼下尴尬的现状,被困于囹圄之间,毫无还手之地。即便自己假装强硬,也不过是色厉内荏。除了能够和眼前的人在战场上以命相搏,他没有任何权利去伤害赵国所谓的“兄弟国”。
雄奇冷漠的看着他:“那时我就对你说了,想要除掉我,就拿到最高的权利吧,可是你――一直在停滞不前。”他的手摸上对方纤细的脖颈,心中似乎在感叹,这个人哪怕是要废了,还仍然这么惹人怜惜,怕是再冷漠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抚上脸颊的手忽然停止,忽然搭上的剑身冰冷无比,墨绿色的刀鞘静静的止住,却带来千钧压力。雄奇轻轻眯眼:“原来是郭子仪的玉柄龙,真是把适合杀人的好剑。”令狐曦哼哼一笑:“在下可不像他,是‘朝廷命官’,漂流江湖的贱命一条,杀一人不过血流五步而已。”
雄奇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北地不愧临近长安,果然有豪荡游侠。”他看了看一旁仍旧低头不语的姜楚一,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是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孽缘,不过这位契丹王爷对你可真是够执着的。”令狐曦吊儿郎当的耍弄着剑,丝毫没有被□□的紧张感。
姜楚一眼神放空的看着那丝挤进窗子来的阳光,在绝望中不生不死的存活在灰色地带,就像他此刻的尴尬处境。灵均,灵均…
心中无声的呐喊已经渐渐变得空虚冷漠,全身的气力已经消散在三道催命符一般的金牌中。姜楚一压下心中的痛苦不堪,勉强的看看令狐曦:“令狐兄是怎么来的,今上的特使和齐将军没有监视你么。”
令狐曦耸了耸肩:“就是齐将军要我来的,他没有办法直接出面,又怕这个契丹王爷对你做些什么。”姜楚一看着令狐曦那烦闷的模样,心中漏出一丝虚弱的笑意:“令狐兄不要怪罪桑子姐,她是个外冷心热之人。”令狐曦来回摇头叹息,就是说不出半句话来,自从几人被皇帝金令召回,这容姑子整个人似乎连灵魂都抽走一般,他逗她开心,反而被她屡屡暴打一顿,一路下来这身上全是柳叶刀痕。
他转头看着姜楚一勉强吊着一口气的模样,更是想起了在屋中始终沉默不语的齐三公子。这个少年年纪虽轻,但是随他们走过草原大漠却无一声叫苦,隐忍沉着,着实令人敬佩。
不过眼下啊…
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没差什么样子。
姜楚一轻咳两声,令狐曦连忙递过去两杯茶。他点头致谢,水眸微显忧虑:“现在外面情况如何了?”
令狐曦手中的玉佩轻轻的抛弃落下,他淡淡盯着那玉佩:“齐三公子和容姑子被分别□□,但齐将军待之甚厚,齐三公子…始终不言一语。不过有件事情实在奇怪。”
姜楚一心中突然警觉:“莫不是嵬名有了什么动静?”
令狐曦轻声‘啧啧’:“说起来也是奇怪,我们走的时候嵬名家的步跋子仅仅是骚扰戍城,可最近半个月却忽然开始猛攻。”姜楚一双手攥的发白,脸也毫无血色,往利的意思是灵均很有可能被嵬名氏掳走,现在又猛攻戍城,这一系列的反常莫不是有什么联系?
令狐曦衣衫边的一角上,那荷花香气渐渐侵入鼻息中,姜楚一抓住了心中那一点猜测。
他稍微挺起了精神:“齐将军还是不能露面么?”令狐曦叹息着摇了摇头。
姜楚一略略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令狐兄请为我请来一个人。”
令狐曦狐疑看他:“什么人。”
多年前的记忆一点一点浮上心头,印象中的男男女女如如光掠影般冲进心头。他低低开口,吐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端木易。”
“如何?”齐贞吉表情肃穆站在城楼之上,沉着审视着城下战局。从这里不能够观望较远的小沛,但那仅仅是对于普通人来说。齐贞吉已经和空气中每一分关于战争的硝烟气息融为一体,小沛的空气上空弥漫的,是血腥般的仇杀气氛。
可是令他不解的是,嵬名氏忽然赶在年关之前最后背水一战意欲何为,抑或是留有后手?
“将军不必担心,这样也不过是互相耗下去罢了。边关这些游牧部落在年前偶有骚扰来劫掠粮食财物罢了。不过下官甚是奇怪,听将官说敌军军人似乎也偶尔高呼‘为二王子报仇’,下官实在不解,这是什么理由?”齐磊垂首相报,也实在难解。
齐贞吉有力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饱经沧桑的城墙,微微的勾起了唇,这个年真是令人难忘。他轻声下令:“不必耗下去了,我已经感到厌烦了。”齐磊微微吃惊,将军几乎喜怒不形于色,难道这是,生气了不成?他心中着实想问,却又强自忍耐不问,只是抽动着面无表情的面皮。
齐贞吉看着他轻轻一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小儿子也到了叛逆的时候了,从前别人都说他有王谢遗风,是小辈中龙蛇隐现的得意之人。看来,孩子终究是孩子。”
齐磊念及齐维桢素日里来沉稳颇得众心,也不禁感叹:“三公子平日思虑周全,军中都说他将来必然是个‘东吴都督’,以谓他聪明果断,可是这次偷着随姜大人出境,下官实在是不明原因。”他心中想着仅有几面之缘的姜灵均,“难不成三公子心仪姜小姐,故而失去理智不成?”
齐贞吉笑着摇摇头。
推开古朴的雅木扇门,一股清淡的檀香气侵入鼻尖。齐贞吉笑睥着面前的齐维桢,这孩子无论是什么时候,永远都是老僧入定的模样。
齐维桢身上的蓝衫淡雅素净,脱下战袍的模样更像是富贵之家的世家公子,而非战场上英武的少年将军。他静静的端坐在桌边,对耳边之事充耳不闻,只是淡定的看书而已。
齐贞吉颇感兴趣的坐下看他。
“父亲不必多言,儿子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一不该违抗将令弃城出塞;二不该延误职责有辱军务;三不该在此敏感之时挑动今上和父亲中那根博弈的命脉。”齐维桢淡色的眼瞳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一如既往的冷静:“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谁先迈出第一步,谁就输掉了一颗棋子。”
齐维桢的脸色忽然转淡:“记不记得我怎么告诉你的,‘一龙一蛇,与道翱翔,与时俱化’。他人若行,我便要藏;他人若隐,我便出世。小三,强者之间的对决,从来都是智者的游戏,被感情所掌控的人,没有资格参加游戏。”
齐维桢似乎微微一笑:“哦?那我大概已经三振出局了吧。”
齐贞吉在默默等待着一个理由。
“姜大人为国浴血奋战,甚至连他的女儿都被人掳走;往利是赵国的臣属,却二心于辽。可是却要因为这种无聊的博弈而牺牲一个品行高洁的年轻女孩子,难道这就是权力斗争的最终结果吗?”齐维桢真的很想问问龙座上的天子,姜楚一已经不惧怕“归正人”的身份杀进敌营,只为了救自己的女儿,既未外通西辽,又为借用赵国一兵一卒,御座上之人却为何如此残忍,连一个忠贞臣子的唯一希望也要剥夺?
齐贞吉静静看着面前的三子,在他心中,这个儿子一直有不同的地位,也许是因为他心中那种对世俗斗争的莫名漠视令他颇感兴趣,而三子尚能够带上温文有礼的面具去压抑这一切。尽管如此,火山终究有爆发的时候啊。
作者有话要说:齐三终于出来了,其实,他是个超级复杂的人啊,优等生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