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春
人在地狱走了不止一遭是什么感觉?
父亲允文允武,可终生活在刀光血雨中,当一席春衫染上血光,美丽的脸慢慢消瘦下去,身上的血腥味也渐渐蔓延开。
迷迷蒙蒙中,她感到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还好、还好父亲昨日临时去京东道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这样狼狈,他又要一边忍着说不管女儿一边打上朝廷啦。
可是身体为什么轻飘飘的,好似在云端畅快的游行呢。从入朝以来的焦虑、不安、算计、紧张似乎都慢慢消失,只是感到自己卸下了一切重担。
梦中一只悠远的小调悠扬的飘进耳中,却不是青楼美人的哀怨之曲,是低沉的男音在温柔的呢喃着,似乎是对情人的低语。
骛z驰桂浦。息棹偃椒潭。箫弄澄湘北。菱歌清汉南…
真幸福啊…如果这个人是唱给自己听的就好了。那声音温柔低怯,好似护着易碎的宝贝般的孩子一样,却仿佛又呼唤着苍茫的大漠,与爱人自由的奔腾在雾蒙蒙的白练之间。
“快醒吧,快醒吧,别睡了,你这样我心疼。”
这声音听着怎么有几分耳熟呢…哎,又是他。
她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恶意的扩大,却偏偏不想醒来。你有你的叶姑娘了,她还来到我这里示威,那我才不让你如愿呢,所以我就不醒来。
她睡着睡着,却总是感觉喘不上气,似乎是极重的重物压在身上,她怎么将他扔下去,他便顺杆儿爬上去。她生气极了,可是浑身疼的厉害,索性将整个身体全数缠在他的身上,将他当做娃娃抱住。不知为何好像还听到了家里那种发春的野猫嗷嗷乱叫。
醒来一定要打这只畜生一顿啊,灵均默默的想着。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她一睁眼果然是那双熟悉的眼睛。可她方一看到却吓得够呛,那人的胡茬疯长,俊美的面庞掩藏不住憔悴,一双红肿的眼睛血丝遍布,紧紧的盯着自己,倒像是个吃人的妖怪一般。
灵均本想安慰他两句,最终却…笑了出来。
檀郎气的咬牙切齿:“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快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灵均龇牙咧嘴的牵动了染血的伤口,发现身上已经包扎好了,只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感,便不顾一切嘿嘿笑:“真糟糕啊,你救的是我,可不是叶小姐啊。”
檀郎便恢复了寡言的一面,看她半响,又似探寻她心中深深藏起的一面:“你真的希望我救的人是叶灵锋么。”
灵均很想说“不”,可是她没法控制自己的手紧紧抓住他的。她沉默半响,豆大的泪珠忽然扑飒的落下,那是十五岁之前默默哭泣的自己,不愿意被任何人乃至父亲看到。可是在他面前,她似乎可以卸下一切心房,那也许是莫名其妙的力量。
灵均哭得像个幼小的少女,一时间淅淅沥沥落下的泪珠不断,只是还很是文雅,硬是没出一点声音。檀郎心中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只是脸上僵僵的,手也像一根木头一样任她握着不懂。
在这间小屋子中,似乎世外的一切都变得不在重要。灵均将心中那些任人鱼肉的怨气一吐而出,人泪痕在面颊上干涸。
檀郎僵硬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连平时欠揍的表情也懒得摆了:“你可真是个幼稚的小孩子,哭起来还这么让人想欺负。”灵均一听这话更加生气,一双拳头软软的就砸在他身上,瘫软的力度却只能砸出来雨点儿:“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我就是被你们欺负了!”
檀郎摊开手叹气:“随便随便吧,每次我都要替别人背锅。你要不爽我去帮你揍他们好吗,我身上都被你砸出来好多坑了。”
灵均砸也砸的没有力气了,被他一带便落到怀中。他的身上来自遥远大漠的气味似乎永远不会消散,干爽清澈还带着只有她认出来的孩子气。
“还说我幼稚,你也是个孩子。”
“你才是呢。”
“你是。”
“你们女人真吵。”
“…”
“算了,你还是和我吵架吧,不然多无聊。”
他将手帕打湿,将她脸上的泪痕轻轻拭了下去,便侧身躺在一边看着这张平静的脸庞。只是安静的表情,妩媚的眼睛也因为伤病变得有些柔弱,似乎退却了一切的伪装,只剩下这个安安静静的人。
这个时候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吧。她接受的是不同的教育,心中有着激愤,有家国恩仇,有冷漠的逃避,有复仇的欲望,也有难以诉说的执拗。可是当她安安静静的时候,却像是在集英河旁那个曾经流露出一点真情的小骗子。
“我说,刚才那个歌是你唱的吗?总之,不像以前那么难听了。”
他看着那别别扭扭的脸,心中不由得窃笑,脸上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灵均看他不理,也就憋气似得将脸偏过去。
她闷了一会儿,手中的指尖揪着床单不放手:“你不去找叶灵锋么。”
檀郎的手指直接掐在她的面颊上,左右看看皱皱眉:“怎么又瘦了,脸上一点儿肉也没有,掐不出什么来,我记得你刚到党项那年脸上还和猫儿似得。”
灵均回头白了他一眼:“你才是个猫儿呢。”那狮子猫似乎听到了主人的娇嗔一般,喵呜喵呜的叫了两声,叫的可谓是山路十八弯。
檀郎一把将那猫儿提起来看了半天:“我说这猫你怎么养的啊,怎么越来越瘦了。”
灵均低着软枕吐着鱼泡泡:“我又没养过什么小动物嘛,虽然我很喜欢这种软软的小东西。”
檀郎歪了歪头:“你难道不是赵国的女人么,她们都养了什么猫啊狗的。为什么人家怀里的动物都那么温顺,这个猫在你身边不到一年变得这么凶残。啧,又咬我的手指。”
灵均眯着眼睛看那猫咪一脸兴奋的问候他全身,不由得心中暗爽。这个野东西虽然被她越养越野了,但是还是挺争气的嘛。
灵均身上疼着却不愿意放了他,仍旧龇牙咧嘴的指挥者那狮子猫。檀郎一手将那猫挥下来,雪白的小东西就往灵均怀里钻。
檀郎低头看着雪白的猫映着少女雪白的身体懒懒的瘫在一旁,倒像是一对儿漂亮精致的猫儿似得。
他摸了摸那遍是伤痕的腰下,不由得暗自叹息,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固执了。
灵均小睡一会儿来了精神,便将口中的疑问吐出:“你和陛下说了什么?”
檀郎托着下巴勾起嘴唇:“你猜?”
灵均心中有些不安,难道他说了什么孟浪之语,让皇帝不得不饶了自己?
她揪着檀郎问了半天,对方只是打太极的逗着她,就是不让她知道。
灵均渐渐疲累的又睡了过去,可不知什么时候浑身又疼了起来,全身上下如冰雪两重天,痛得不可思议,像是入了油锅又下了雪水。只是檀郎的体温似乎一直都在,他扒下自己的衣裳,让自己的体温慢慢的浸入她的气息中。
撒都汨一进来便看到两人抱成一团,不由得抬头吹了声口哨:“哟,蛮厉害的嘛,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