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陛下,我们之所以如虎狼般前跋后F,受困于西辽乃至党项,归根结底仍旧是因为我赵国自十几年前檀溪之战后便经济实力大煞。如今南方新近暴民刚平,可是又起风波,归根到底,我堂堂中华,竟然有人贫穷到易子而食、捻草为生。在臣开来,只有再兴变法,整顿吏治,方能回复清明啊。”
仁帝望着那久不见开口的郁家青年郁鹤津,只是懒懒不愿说话。郑家的一众文武官却忽然群起发声:“眼下丞相人选未定,这才是当务之急。所谓变法纯粹是在危言耸听,陛下难道忘记当年赵朴子意图谋反之事么!打着变法大旗,其实皆是以权谋私!”
仁帝忽然绽开笑意,他的面色越发明寐不清,宫中屡屡有谣言传闻,说皇帝中了前宰相支道承在丹药中的毒,可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猜。
他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泛着青灰色,谁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有没有中毒,整个前朝后宫都陷入了猜测的疑云中。
丞相的空位就在这样的疑云中僵持了几个月之久。
每每二公主手中的棋子声严厉色,太子手中的棋子便四两拨千斤。他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在此撕扯浪费。
仁帝嘴角神秘的笑意始终未曾离去:“郁鹤津,郑家的大人们在问你,你说要变法,那丞相的位置怎么办。变法变法,总有一个人要主持大局。”
郁鹤津淡淡拜过众人:“若是人亡政息,怎么称得上是维系国家的法度?法就是万古不可更改的规律,在臣看来,变法与丞相是谁、甚至有没有丞相皆是无关。微臣惶恐,对此事不甚在意。”
仁帝便指着他阖然大笑:“你看这个人多狡猾,他不想要参与争论便将一身干系脱下去,老老实实的搞他的变法!你们啊,真的当朕死了不成,你们背后的主子无论废立与否,与你们没有干系。”他的面色忽然阴沉下来,好似一个临近收网的猎人:“无论是任何人的意见,在朕的面前都是作废的!丞相的位子,还轮不到你们任何人来决定!”
众人颤巍巍的跪倒在地,谁都不敢忤逆这位真的认真起来的帝王,一旦他不想要再看戏。
仁帝面色威严沉重:“河东道的季退之、季勉之也是三品,既然你们争论不休,那朕来做决定。
你们以为他是支道承的人?他永永远远是朝廷的人!明日立刻拟诏,召季氏回朝升任宰相!”
郁鹤津应声而奏:“既然宰相大位已立,请陛下速速决定变法之事!”
“哦?你们倒是很不甘寂寞。郁鹤津,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一向沉默寡言,今天朕就听听,谁能担得起变法大事。你说出一个人来,满朝文武看着你呐!”
郁鹤津跟着大喊一声:“姜灵均!”
寂静的朝堂中忽然升起哄堂大笑,简直如耳闻笑话一般。这个名字消失的太久,让众人内心深处的记忆慢慢浮现。笑着笑着,那声音忽然有些发颤。
他们忽然想起,这个年轻女人,曾经让太多人笑不出来,太多人下了地狱,那种无言的折磨,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仁帝的脸上露出很微妙的表情,微妙的难以捕捉:“你们真是抓住一把剑不放了,你们也真是要把她置于死地了。”
郁鹤津倒是丝毫不惧:“臣建议立刻提小姜大人升任参知政事,淮南盗贼新又而起,前有姜大人平定南方之乱,女继父志,既能平定叛乱,又能乱后变法,这岂不是天衣无缝之策?”
仁帝忽然闷声轻笑,继而大笑出声:“在这种时候做这样的选择,该说你们是聪明还是蠢呢。齐维桢,你和她关系匪浅,人人都说你们二人是一对世间无双的男女,朕要知道你怎么想。”
隐在暗处的齐维桢丝毫不惧周遭审视的目光,只是淡声轻言:“臣也觉得奇怪,所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人们总爱将最简单的君子之交变成最污浊的肉体交易,这也许就是臣一直亲贤人而远小人的原因罢。臣对她并无任何看法,就像对着一面漂亮的镜子,尽管欣赏她的美丽,却并非要去占有她、乃至打碎她,改造她。”
郁鹤津言语清淡:“世间之事并非她才能做,只是唯有她无欲无求,无门无派,正如他的父亲一样,他们一个显于忠贞,一个显于理性。”
仁帝忽然轻轻莞尔:“如果她的理性会触碰到朕的底线呢?”
郁鹤津声音渐冷:“那就要让陛下自己来判断了。”
仁帝似叹似惋,似爱似恨,终于下定一纸诏书,一纸将朝廷搅得天翻地覆的诏书。
“你害怕吗?害怕她这把无所惧怕的剑会伤到你的权威,害怕她会像我一样。因为我们单纯、所以我们不愿意欺瞒,因为我们活的无所畏惧,所以令陛下您觉得恐惧了。您讨厌、害怕任何聪明女人的挑战,您总觉得我们要掠夺您的权力。陛下,您也害怕那个女孩子吗?”
仁帝坐在中宫空荡已久的殿内,那擦得干净清爽的镜中映出了主人的模样。她依旧是单薄而清丽,她的头上顶着那顶她永远都不屑一顾的凤冠,以凌人的姿态睥睨众生,睥睨着天下至尊,她的丈夫。
仁帝渐渐走近那镜子,看着镜中虚无缥缈的影子:“星儿,世界上为什么总是有这样的女人,不满足于世间的荣耀,去反抗高高在上的君主呢?朕已经给了你、给了她们最好的一切。”
镜中的符尧星忽然捂住嘴角,单薄的眼角拉扯出凌厉的弧度,渐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把我们当成工具、当成蠢货。我的丈夫欺骗她的妻子、不信任他的妻子,所以我和我们,永远不会屈服!为了蜗角之利将大好河山开疆拓土放置在一旁,这样的人才不配成为帝王!”
仁帝轻声柔肠,细声婉转的盯着镜中的人:“那么我不配,你配么?你想要皇位,还是你的儿子想要皇位?告诉我、告诉我呀!为什么不告诉我!告诉我!”
那镜中的女人忽然露出一丝哀伤的神情,她叹息一声,消失不见:“你说是,那就是吧…”
仁帝瘫倒在一旁,周遭的檀香已经烧去大半,翩眇的香气趁着镜中那已经消失的身影渐行渐远。符尧星纠缠着他,直到她死了多少年,她仍旧不放过他。她是他心中的一道疤,是他梦中的一片魇,永永远远不会消散。
“星儿…”
“陛下、陛下!臣妾不是星儿!陛下,臣妾是馨儿啊!陛下!”他睁开眼睛,掌心触摸到一片细腻的皮肤,那不是符尧星细瘦干燥的指尖。面前的女人通身珠翠雍容华贵,更像是中宫真正的女主人一般。可是在他心中,中宫已经在十几年前便封锁了。
郑贵妃敛去眼中的仇怨,重新抬起头来做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您怎么来到这里了?这里多年废弃尘埃充斥,未免污染圣体。”
仁帝的双瞳幽幽看着她,更像是无声的审视:“可是这屋中就连铜镜都是干净的一尘不染,那么一定是有人在强烈的渴望着它。到底是谁,如此深爱中宫的御座呢。”
郑贵妃面上堆起笑意:“也许是哪个旧日的奴婢吧,皇后去了这么多年,总有些人是恋旧的。陛下不是说今日去十三皇子处验书吗,他许久不见父皇可是想的很呢。”
仁帝淡淡瞥了她一眼,随身走出了中宫之门。
没人能成为符尧星,他也不会令任何人成为第二个符尧星。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留有一足均分八段。
大家族中的想杀手段往往是致命性的,争权夺利似乎成了一种流行的爱好。即使是郁家,灵均心中仍是}}。
郁家太安静了,不同于齐家那种充满着规则与秩序的法门,郁家的静就像一面波平无浪的镜子,枯寂的没有一丝水花。
就像大公主这个人一样,灵均有些失礼的想到。
按照大公主此种丝毫不遮掩的说法,郁家是一个极其奇怪的家族,他们看似远离喧嚣尘世的外表下还隐藏着一颗狂乱到随时有可能爆发的心。
和你们姜家很像的,大公主笑眯眯的说,“所以到最后,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他们选择了我,还是我征服了他们。”
灵均迷迷糊糊的跟着郁鹤津走在弯弯绕绕的郁家,这里简单、干净,朴素程度比起齐家更甚,可以说丝毫看不到半点装饰的痕迹。
这样的家族更令人感觉可怕,一旦他们连最简单的荣华富贵都不追求了,那么只能说明他们心中有更难以言说的野心。
在赵朴子不明不白死了十几年之后,竟然是沉寂的郁家打开了变法的缺口。
她正想着,便撞上了郁鹤津忽然回首的胸膛。郁鹤津是个令人无法直视的青年,并不是说此人凶神恶煞,只是他周身的棱角、嘴角的弧度,都令人感到一种无法破坏的坚硬感。
灵均冷眼看着他严肃的面容,这个人身体中散发出来的气色非常不好。